那双瞳孔深邃得很,幽幽地望向远方。
一声细不可闻的哼声从嗓中发出。
紫色修长的身影在夜色中缓缓隐去,再出现时她已然位于某条石路的街心,身边也多了几抹黑色的人影。
少女呼出一口气,清脆的声音欢快地跃动起来,将那凝起的眉间的不悦隐去,“你们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男子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毒女,此事是少主吩咐的。”
“他吩咐的?我怎么不知道?”毒女脾气上来自然也是六亲不认,也不给同僚一个面子,自顾自得摔了对面男人的脸面,“他最宠我,此事怎肯不让我晓得?”
“哦?莫不是你自顾行动的吧?”眼前的男子的性子她是知晓的,虽然杀人不眨眼,但只要稍加点燃便会轻而易举地炸裂,更本沉不住气,典型的暴脾气。
她知道这个男人唯墨涯命令是从,墨涯不让她晓得,她也只能激一激此人,也好过什么都不知晓。
“是你私自行动!”那男子显然有了怒气,不用看也知道那满脸的愠色,此刻男人已经是暴跳如雷“我禀明少主后自然要治你!”
毒女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光芒,但在夜色中被隐藏地很好。也只是一瞬的停顿后她又恢复了平日的语气,“便让他来,看是治你,还是治我。”
她知晓墨涯的性子,从来帮理不帮亲,这件事闹起来自己终是理亏,虽然有些无理取闹的成分,但墨涯不在此处,此刻大放厥词用来气气眼前的这个头脑简单的也是乐的高兴。
只是她并没有高兴多久。
“圭。”
冷静异常的男声从黑夜的一角传来。
墨烨也在?
墨烨是她见过的最为邪门的人,如果说墨圭激一激便可解决算得上是好对付,那么这个墨烨便是极不好对付的那种了。
眼前的这二人性格两极,墨圭性格暴躁,时常随性而为,但墨烨确是冷静异常,善计谋,两人向来是互补,从来也是形影不离。只是墨烨很久不曾出现了,久到她都快忘了这个人。
毒女面色一沉。
几月不见此人,此人隐藏内力竟是能够如此之深。
这两人凑在一起还不知有什么样的麻烦。
非撤不可。
毒女心中陡然冒出这几个字,知晓讨不到好处的毒女也没想要交手,便立即暴起,踩着几步轻功向后退去,临走还不忘撒些东西在空中。
“礼物。”
毒女轻笑一声在雾中没了踪迹。
名为圭的男人急忙挥手驱散那混合在茫茫夜色中的当下便要暴起去追,却被墨烨一把扯住。
“别追。”
被急忙拉住的墨圭森森地看了墨烨一眼,那样子几乎是要吃人。
“由她去。”不咸不淡的男声慵懒地响起,不知何时,一道人影已然悄然出现。
方才还要爆发的墨圭瞬时噤声。
几人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急忙拱手行礼。
“你们真当她能向窦无双投诚?”墨涯仿佛毫不在意,声色轻挑地扬起,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叛我的事,她还做不到。”说罢,仿佛是惋惜一样,黑发的男人摇摇头,轻叹出声,“不必在意,要玩,便让她玩去吧。”
身旁的墨烨与墨圭点点头,身形渐渐隐去。
昏黄的烛灯点在阴暗的屋内,幽幽地照了一处。
两人的面孔跃动在烛光下。
窦无双正一个一个地喂食晚间的药汤,苏暮挺着身子缓慢却有条不紊地打着下手,比起苏暮,倒是窦无双动作时有停顿。
到底是什么呢?
他思索了很久,但却毫无头绪,那时的火莲真的好像只是昙花一现,这段时间与苏暮也有着时不时的搭话,那东西确是再没出现。
窦无双低垂着眸子,目光落在地上插着的银针上,他心中有事,手上的动作力度也是拿捏不住,紧握之下竟是将一个昏死的人捏的皱了眉。
他这样的举动自然引起了苏暮的关注。
“怎么?”
白衣的侠士出口问道。
“我……没什么。”窦无双摇摇头,抿紧了唇瓣打定主意不再讲些什么。
苏暮见问不出什么,自己心里也是奇怪,但却不能再问些什么,只好无语。两人相对无言,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窦无双苦于这样的尴尬处境不得脱身,忽得听见外面一阵劲风忽过,仿佛是有什么人急急地来了。他一抬头,见得苏暮也是一脸警惕的模样,便想起还在院子里的毒女,于是便借此脱身,当下起身对苏暮道,“我出去看看。”
也不等苏暮有所回应,便转身疾步向门。
踩着轻功落回院子的毒女正发闷。
她隐隐猜到那几人出现在此处的目的。
而且不只是如此,只怕是大事已成。
她虽然不明白墨涯瞒着自己的含义,但却知道必然是怕自己与窦无双等人串通一气。
她自己那般擅自跟着窦无双走怕是已经触了墨涯的逆鳞,那人平生最恨叛徒,日后自然不会轻饶自己。
“你去哪儿这么大动静?”毒女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当下便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弓起身子,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做什么?”窦无双立在门口,望着这样的毒女竟觉得有丝……可爱?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内心顿时陷入了惨烈的天人交战,不过很快他便再纠结不起来,上一秒还惊虾一般的女孩下一秒就已经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小哥哥你做什么嘛!吓死我了!”毒女松送僵硬的身体和僵硬的面部表情,当下出声喊道。不等窦无双再说话,上来抓着对方的衣领又道,“你不是来陪我的吧!我一个人又冷又累,你若是陪我自然很好。我方才独自出去走走,也是孤寂地很……陪我说说话?”
“……”果然自己刚才觉得她有些可爱是白瞎了一双看病救命的慧眼了么?窦无双觉得自己头都大了。硬生生将那滚在喉咙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外面冷进来坐’给憋了回去。
他不是很明白这个磨人的家伙心里想的是什么,明明是墨涯那边的人,却日日缠着他们,不是很可疑么?
猜测只是猜测,窦无双也不好凭白怀疑些什么。
苏暮那边不过是些无技术的事情,他一个人倒是也能面前对付,况且此前两人之间的气氛那般尴尬,暂时是回不去了。望着毒女精致的侧脸,窦无双这般想着,留下来陪着说话守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什么?”窦无双问。
毒女笑意满满,“说什么都好,你的事,我的事。”
窦无双狐疑地望了一眼毒女道,“那……你和墨涯……是如何认识的?”
毒女似乎是猜到了窦无双的回应,丝毫不吃惊,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地原地坐下,撅了撅嘴,“他?”
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毒女断断续续地说起往前的事来,“我是他捡的。”很干脆的回话,很干净的声音,不再缠着满口的‘小哥哥’。
捡的?
窦无双内里正咀嚼着这两个字。
“你觉得我多大?”毒女指了指自己,那表情看起来怎么说都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也不知是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就连眉宇间也是一股子即将得逞的笑意。
“看起来很小?”被这样问着的男人瞅了瞅这个女孩子小小的躯干,疑惑道。这个女孩狡结的眸子让他有些动摇,但是眼前的毒女却真的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
“你多大?”毒女问道。
窦无双想也不想,“年近二十。”
“你们几人都是你这般大?”又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窦无双虽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既已决定与她陪夜说话,便也耐着心思与她说下去,“也不尽然,苏暮……”他顿了顿声,忽得想起那半张脸的火莲,当下便加快了语速,“他比我小上三岁,叶夕比他还小,如今应是十五了,至于晏一笑,也是十七八的模样。”
“我说呢,原是小哥哥你最大。”她又笑出声,情不自禁地又将那声小哥哥挂在了嘴边,她又道,“我与你一般大。”
一般大?
这样子?
仿佛不相信,窦无双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毒女。
怎么看也不是年近二十的模样吧?
窦无双被女孩的话哽了嗓子,霎时说不上什么了。但是毒女仿佛毫无知觉,开始了自顾自的诉说。
“论着年纪,叶夕还得叫我声姐姐,只是我喜欢叫她小姐姐。”喜欢叫那便叫咯?窦无双不是很明白这个人的想法。
“以前的事情我不是很记得了,只是记得他捡的我,也是他养的我,很多东西也是他教的我。”
“我从前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孩,却好像一夜见长大,我们虽为主仆,但却一起长大,我现在,”毒女顿了顿,在夜色中伸出自己的手掌,端详般地望着自己的手,“不是很记得以前的家了,我记事的地方就是在踞魔岭,给了我所有记忆的也就是墨涯。”
“他那样骄傲,与你们的摩擦,也是都在证明他的存在于独一无二吧。”毒女笑了笑,眸子变得幽深起来,“是正是邪,与他无关,他从来想成为的就不是那个与天地一剑苏暮遥相对应的魔教少主墨涯而已。”
“就这样告诉我了?”窦无双半开着玩笑问。
毒女扬了扬眉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你们这么好,他打的算盘你应当猜得出什么吧。”再次被哽住的窦无双沉疑片刻后试探性地出口。
只见眼前的女孩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再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有什么事?小哥哥,凭着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我能不告诉你?”说罢为显亲近还凑上前捅了捅窦无双的胸膛,真的是一副知心友人的样子。
“这样么,我以为你们很好。”心里想着,窦无双淡淡出声。
“对啊,我也以为我们很好。”毒女一震,仿佛想起了什么,原本在夜色的映照下就黑黑的面孔似乎更加深沉,她低着头轻声叨叨了两句。她站起身,踮起脚尖,旋身背朝窦无双,微抬头仔细去瞅黑漆漆的天空。她沉默了一会儿,听不见那干净的声音,她的身影飘散在浓浓的夜色中,仿佛就要消失不见。随后便听见她轻轻道,“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毒女。”
窦无双也不知道自己是触碰哪根敏感的神经,才使得她突然这样。
“小哥哥,”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不像平时那副挑逗的欠揍模样,外城突然炸起一声窜天的长鸣,毒女突然转过身,平静的声音在炸裂的声音中细弱蚊蝇,她整个人也随之颤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飘散,“我想有个名字,你帮我取好不好?”
明明不应该很在意的,但是窦无双却莫名思索起来。
“千铭。”
窦无双突然出声道。
这般的迅速让他自己也不禁吃惊。
“什么?”仿佛是觉得不可思议,毒女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千铭,记住吧,”窦无双轻声解释道,“记不住从前,那就好好铭记现有的一切吧。”
细碎的泪水忽然涌出发酸的眼眶,她抖动着眼睑,努力地辨认着眼前这个人模糊的面容。
毒女。
毒女。
无数声扬起的尾音唤着的名字突然崩碎。
“好,以后就叫千铭。”
毒女咬着这两个字眼,暗搓搓地磨着,“千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