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无双原地站着有一会儿了,那人早已翩翩地走了,他的手忍不住勾起又放下,指尖似乎依旧流连着那人脉搏的跃动。
那样一个人,从年岁小长大如今这般大,该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他不敢想。
邪术便是邪术,多是无利的。
自己当初约摸是该追上的吧,那般的小人物被闹成这样的人生,生活必然不易,听说老爹已然没了,日后还不知要怎样。
若是自己将他带回六奇阁,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此时他自己走了,这病估计是好不得了。
窦无双医师心肠,越想越觉着那黑衣的少年可怜,起身就要去追,却不想被一声脆脆的女声叫住。
“神医!”窦无双回头,看见叶夕正捻着衣角,踩着双长靴便朝他急急地跑来,头上的兜帽在风中鼓动着,一道白色修长的身形在她后头慢慢走着,确是苏暮。
“可以回城了!”窦无双看见叶夕头顶那两个发球晃来晃去,少女俏皮的声音也响起来。
窦无双回望一眼少年消失的方向,略一思索,想着日后再寻也可,便收回已经迈出的步子,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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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墨烨大步走出山窟,却见着墨圭有些焦急的模样,加上方才晏一笑的挑衅,墨烨只觉得自己心中烦躁异常。
“少主说将他放了。”
“谁?”墨烨迟疑片刻,问道。
“晏一笑。”墨圭捏起拳头,狠狠地锤向一旁的枯树,他的面上已然泛红,一副即将爆发的样子。
倒是原本心中烦闷的墨烨听得此事竟是冷静下来,他飞速的转动头脑,“少主怎么说的?”
墨圭便将那方才信鸽送来的东西与墨烨看了。
正面二字。
放人。
反面二字。
回撤。
“都到如此地步了,少主为何又要收手了?”墨圭拧着眉头,来回走动着,面容上看起来很是不满。
墨烨将来信兜进袖口,面上不留痕迹道,“少主说的放,便放吧。”
“怎么你也?”墨圭被弄得发毛,抓耳挠腮地跳上跳下,显然是着急透了,“我这便去找少主评评理!”说罢运转轻功便要走。
“说放便放,少主的命令也敢违逆么?”墨烨冷声喝住暴起的墨圭,冷峻的面容此刻看上去更是凝结了一层冰霜。
隐藏在袖口中的手慢慢攥紧,他看着停下动作的墨圭忍不住咬了牙齿。
少主这是要,做什么?
墨烨再回到洞窟中的时候,晏一笑似乎已经攒了不少力气,此刻正抬着眼睑四处敲看,见墨烨走到他面前,也不避讳,抬眼直视。
“怎么?”晏一笑笑起来。
眼下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有利,晏一笑已然想到了最差的处境。
眼下这个男人的刁难似乎也不是很让他在意。
“你可以走了。”男人冰冷的声音响起。
晏一笑有些吃惊,楞楞地看着低头捣鼓铁笼的男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就这样?
仿佛看出了晏一笑的疑惑,男子勾起阴冷的笑,“就这样。”
墨烨便解了铁链将他扯出。手指还僵得厉害,晏一笑未松上一口气,腹上一痛,好像什么千斤的铁拳砸中了他,他只觉得整个人天旋地转,便控制不住地栽倒在地。
墨烨瞅着倒在地上又是晕过去的人勾出冷笑,
“丢到后山去。”
便有四五个人进来将晏一笑抬出去,人刚走不久,墨涯便进来了身后跟着墨圭。
“人放了?放哪里了?”墨涯慵懒的声音响起。
“送去城门口了,总有人发现他。”墨烨说着便有些不情愿。
也好,虽说是被自己封了全身打我穴道,只是若是窦无双必然是能够解开的,想到这般,墨涯便也不觉得有多大问题了。
少年葱白的指尖摩挲着自己的鼻梁,注意到面前人的情绪,缓缓扬了扬唇瓣,“不愿意?”
墨烨墨圭惊慌,半跪下。
“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墨涯咳了声,懒懒地理了理漆黑长袍的衣摆,自顾自的踱步走到一处闲椅上坐下,又接着说,“邢天死了。”
半跪在地的墨烨与墨圭对望一眼。
墨圭的神色已然变了,自己少主的这一句话憋得他忍不住站起来,但看在墨涯的威严上又强压脾气跪了回去。
“少主的意思是?”墨烨相比就要冷静许多。
“我不想再与他们有交集。”墨涯抬起腿,支在卧榻上,身子倚在胳膊上,懒懒地抬起眼皮道。
是不想。
他叉起自己的一缕发丝,漆黑如墨的长发在幽黑洞窟中隐隐折射的光下发亮。
松垮的袖口因他的动作顺着胳膊滑下,露出诡异的图案,似是咒文一般妖冶。
墨烨知道这是自家少主的逆鳞,赶忙埋下头不再看。
墨圭神经较为大条,此刻也不管,只直直地说出心中所想,“那少主岂不是败露了?”
墨涯摇摇头,放下胳膊,将那沾满咒文的手隐到身侧,凌空的发丝垂落,“也不算,只是这盘棋不想下了,没意思。”
短短几个字,确是让跪着的二人不敢反驳。
“有什么想法吗?”墨涯偏过头问。
墨烨沉默着不说话,墨圭则不敢问。
“今日对峙,叶夕也在,想必苏暮已然知晓药草的来源,他那般聪明,这药草自然会要的,罢,当是送他个棋逢对手的礼吧。”墨涯自叹道。
他当日心血来潮扮作个驿站的看管的小儿子,今日又起身去做证词算给苏暮搅个浑水,结果半路冒出个邢天,着实折了一番计谋。
在外传递信息的时候又撞上窦无双,不防备被他把了脉,墨涯想起身上的咒文,便一阵恶寒,说话也阴冷了许多,整个人便都挣不住散出一股子的邪气。
“退吧,”墨涯起身,将手臂搁置在曲起的腿弯上,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二人,邪得很,“这场棋,我不愿了。”
“少主!”墨烨墨圭二人起身就要说什么,却被墨涯挥手打断。
“我今日不大爽快。”言简意赅。
你们出去吧。
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吞咽了口唾沫,自觉退下。
墨涯磕着眼,胸口均匀呼吸着。
他的眼前闪过很多东西。
自小陪他长大的巨大瓦罐。
先教主那满是杀气的紫色瞳眸。
以及存在于他童年某个时光里那个暖涩笑容。
——你叫什么?
那个时候的他偏着头问一个陷在泥中浑身脏兮兮的玉面孩童。
——晏一笑
那孩童涩涩地笑着,露出还没长全牙齿的粉嫩牙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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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一笑迷迷糊糊地醒来,天已经暗下来。
周围寂静一片,偶尔有着什么样的东西发出一两声嚎叫。
晏一笑艰难地爬起,指尖此刻还是麻地厉害,腹中也一阵绞痛,他跌跌撞撞地支撑着自己缓缓站起。
约摸是在某处山间。
很是陌生。
响起白日那男人所言之事,晏一笑不禁疑惑。
当真是放过自己了?
他猜不准那墨涯所想为何,竟是就这样放他回去,大有放虎归山之意了。
只是不知道苏暮那边如何。
自己离开也有几日了,不知如今事态发展。
其实晏一笑心中还略有遗憾,虽说是如愿以偿地脱身,但却没探到一丝关于魔教藏身之处的消息,况且自己如今是出来了,却不知那些同样被俘的同僚如何。
他试探性地挪动一两步,却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顿失平衡,他向前跌去,慌乱间也不知是拽了什么东西,他抱着那东西一同滚在地上。
晏一笑摸出怀中硌地他生疼的硬物,原是随身配着的翠玉的笛。
身体累坏了。
他便也干脆不再试着爬起,视野如此之差,还不如躺好,免得再被什么东西绊住滚到什么地方去。
这笛子,也有好些年了。
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到他手中的了,好像是童年的某个时候吧,做了个梦,满天的绿意。
自那以后,便有了这笛子,他日日配着,一配便是十多年。
晏一笑迷迷糊糊地躺着,只觉得面上潮湿一片,似有什么东西舔舐着。
他猛然一惊,常年累月训练出的警惕让他迅速睁开眼睛,却瞧见了让他最为惊恐的一双满是凶煞的眼睛。
狼。
“开什么……玩笑。”
晏一笑此刻突然意识到,放他走并非当真,这是,要他的命啊!
许是命般的搏斗,早就没了力气的晏一笑咬着牙凝起全身的力气于拳尖,狠狠地砸向那闪着凶光的头部。
那活物低呜一声侧向跳开。
晏一笑乘机便爬起,他脚下浮软丝毫凝不起真气,此刻只得拼了命地狂奔起来。
方才被他打的低声吠叫的狼见猎物逃跑立即追上,毛皮摩擦过草丛的刷刷声在静谧的夜空里被无限放大,引得晏一笑一阵心慌。
晏一笑一路被遍地杂碎的东西绊着,但求生的意志让他一直努力保持平衡不去摔倒,虽然一路磕磕绊绊,但好在有惊无险。
只是那狼终究比他跑的快些,眼看着那厮一个跃起就要扑倒晏一笑了,一直握在他手中的翠笛却在此时倒飞出去,一瞬间光芒大放。
晏一笑的眼前飘忽起满天的绿意。
狼粗大的喘气声越隔越远。
——是你吗?
什么东西轻柔地拂过晏一笑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