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敞开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全部的白。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医生服饰以及白色的被褥床单。
就在这白色海洋当中,一个眼窝深陷的老人正蜷缩着,他的褐色的、布满沟壑的脸跟白色海洋成为鲜明的对比,像银色沙滩中摆着半截腐朽的木头。
“黎乡?”随着黎乡走进房门。他从嘴里发出低矮沙哑的声音。但接着他就笑起来,努力的想要从背靠的枕头上坐起身来,站在他床边的年轻人帮他扶住肩膀,他冲年轻人点点头,又回过头来,“黎乡,我终于见到你了。”
“你……你好,黎昂先生。”黎乡在床头站定,打量着他。
十年的岁月在黎昂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腐朽的老头子。
在恶劣的环境之中,人们的寿命普遍都缩减了,像是黎昂55岁高龄仍还健在的,恐怕并不多见。
但就是这样,黎乡仍是被眼前的这个人吓了一跳。
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
而且,未来的自己如果没有例外,也会如他一般腐朽。
黎昂同样也在打量着黎乡。
这一次黎乡没有低头,而是跟他目光相对,深深凝望。
这时候,扶住黎昂的年轻人从喉咙里咳了一声,说,“黎乡先生,很抱歉……”
黎乡于是转过来头,看向年轻人。
他浓眉大眼,在黎乡看向他的时候脸上神色坚毅,并没有露出笑容或者有任何表情,他的嘴唇翕动着,继续将话语说下去,“……因为需要保密的关系,我们没有及时通知黎乡先生,实在抱歉,但是将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接下来,我希望你能跟将军好好谈一下。”
黎乡点点头。
在决定来这儿之前,黎乡想过无数种可能,比如需要自己为黎昂输血、需要自己贡献出某个器官,甚至是因为拯救黎昂,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这并非没有先例。
某些重要的人物克隆自己,不过是为了留下在垂危时刻的救命良药。
如果是这样,黎乡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但现在看来,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那样简单。
年轻人说完,又在黎昂耳边低语了几句,黎昂轻轻的点着头。接着,年轻人冲着房间里的其他人看了一眼。
医生、护士、士兵……众人一起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片刻时间,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黎昂和黎乡两人。
黎昂将身子倚靠在床头上,他闭上眼睛,鼻翼翕动着。显然,他的身体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就连一呼一吸,都费尽全力。
黎乡走近几步,在他的对面坐下来,静静等待着。
良久之后,黎昂睁开了眼睛。
他并没有看向黎乡,而是目视前方,用和蔼的声音说着,“黎乡,我需要请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黎昂……黎昂先生。”黎乡的语气有些紧张,他顺着黎昂的眼光望过去,在床的对面,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是一盆娇艳的牡丹花,虽然外面寒风呼啸,但牡丹花却花枝招展,开的正艳,微微愣了下神,黎乡继续说道,“我想……我可能……不能帮助你什么,你要知道,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是一个每年都考零分的笨蛋……”
黎乡的声音低下来。“如果,您……您因为身体的原因,而不得不需要我付出一些什么,我想,我愿意……”
“不,不……咳咳……”黎昂用手撑住背后的枕头,极力的辩解着,但也许他的身体再也不能这样激动,只是说了两个不字,就不停咳嗽起来,一直咳了半天,他才重新缓下来,说,“黎乡,你误会了。”
黎乡抬起头来看他。
从心底来说,黎乡并不喜欢黎昂。
他给了自己生命,同时,他也将自己抛弃在这个小镇上二十多年来不管不问。
心里始终是介怀的吧?
不不,想起这些,黎乡就不由摇摇头,有什么介怀的呢?如果自己从小比别人优秀,他一定不会放弃自己。
是自己的无用,才让别人对自己失去了期望。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
他是一个陌生人。
跟所有的陌生人都没有区别。
但是,当看到此刻的黎昂拼劲全力呼吸,拼劲全力辩解的时候,黎乡还是不由转开眼睛。他用自己也感到讶异的话语说,“您说吧,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我会尽力。”
老人的情绪稍微平缓了一点,他依然喘息着。“黎乡,我已经不久于人世了,也许今天也许明天,我就会死去,我希望你……”
他停下来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希望你帮助我找到一个人。”
“找人?”黎乡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在电视的报道中,黎昂手下有一百万精兵,就算他现在身体出现问题,但是调动几个人帮助他找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吧。
任何一个士兵都比黎乡更适合这样一个任务。
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来到沃尔小镇,将这样一个任务交给自己?
何况,二十多年来,黎乡从来没有走出过沃尔小镇。
“为什么是我?”黎乡不由问。
黎昂并没有回答黎乡的问题,而是颤抖着双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那个布包是蓝色的卡其绒布,随着一层层打开,一串手链露了出来。
黎乡好奇的看着那串手链。
它是用蓝色的水晶珠子串成的,在每两个珠子的间隙中,都加了银色的小圆柱体,虽然只是一串手链,也顿显富丽堂皇。
黎昂凝视着手中的手链,良久,他深深叹息一声。
“呵!”
像是面对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接着,他将手链递给了黎乡。
鬼使神差的,黎乡将手链接了过来。一入手,蓝水晶沁凉的冰冷就传入掌心,让黎乡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这串手链一定隐藏着一个故事。
下意识的,黎乡从脑海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想法。
黎乡将目光从手链上移开,望向对面的黎昂,而此刻,对方也正目光殷殷的看着黎乡。
在这一瞬间,黎乡感觉自己的心跳再一次加快了。
因为他看见,黎昂的目光比起刚才不知亮了多少倍,似乎眼前的水晶手链,给这个老人注入了无限的活力,让他回到了年轻时代。
“黎乡。”黎昂的声音颤抖着,“我这一生唯一相信的人,就是我自己,所以,我知道你也一定可以做到,请你找到一个叫做西尔维娅的人,把这串手链交给他……请相信我,这是一个关乎人类……”
黎昂颤抖着,他在床上探了探身子,似乎想要伸手抚摸一下黎乡的头,但那只手努力几番,始终没有够到黎乡。
正在黎乡犹豫是不是要凑近一些的时候,那只手突然从空中摔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