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的重重事宜繁琐又麻烦,不过这些同鄙安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这段时间,傅忘川和鄙安似乎有了某种默契似的,谁也没提离开的事。于是恣意宫的灯火还是一日接着一日的亮着,只是对主人的称呼已经不再是“贵妃娘娘”了。
其间鄙安散步,散着散着就到了天牢门口,顺带着进去逛了逛。
天牢异常坚实。狱卒说,陆南宫就关在于她一墙之隔的屋子里,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声音。
在门外怔怔站了半晌,才离开。
再就是见了两次筠妃。
一次是给她讲完了那部分剩下的故事。而最后一次,就是送她离开。
离开是半夜,所有人都已经熟睡,包括傅忘川。鄙安换回了旧日的衣裳,提了盏小灯笼出宫。
她带的东西不多,凝霜扇和一个红漆木的盒子。
筠妃准备了马车在门口等她,最后将一枚令牌交给她,轻声:“拿着这个,只要是朝廷顾及之处皆可以畅通无阻。但是,真的就这么走了么?”
“佳宁主人可是不舍的我?”鄙安捂着嘴,低笑。
“呵……原来你也会开玩笑。”
她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傅公子他……”
“他会有个光明的未来,统筹江湖,成为人中龙。”
难得鄙安也有正常的时候,她扬起头,视线落在恣意宫的方向,脸上一抹淡淡的微笑。
“那好吧……一路平安。”
“多谢。”
马车在通往南方的官道上,渐行渐远,直至融入一片漆黑的夜色。
……
弟弟小川是九岁那年入的九重塔,因为云游师父在旱灾的饥荒里死了,把仅剩的食物——两片树皮留给了他。
小川很幸运,他的第二个师父是九重塔的大护法泠玥——前任武林至尊梨逍尘的侄儿。
泠玥将一身武学修为尽数传授于他,而且师母很爱他,到了视如己出的地步。所以那些普通弟子要经受的磨难都被他躲过去了。
幸福归幸福,可他一直记着自己还有个偏远小镇子里的家,记得家里的大哥和妹妹。可心腹弟子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大哥和妹妹已经不在镇子上了,甚至打听了整个江湖都找不到!
那时候的他,眼界中似乎只有江湖,所以并未想到这世上还有江湖波及不到的地方!
狠狠发泄了一场之后,他开始拼命练功,希望有朝一日能掌控强大的势力,帮他一同寻找失散的亲人。
后来,小川在弟子选拔忠脱颖而出,且反复立功。
不久便成了统领整个长老阁的大长老。
受封时,他跪在历任九重塔至尊的画像前,抬起头来的瞬间却发现那最年轻的一位,赫然就是小时候家里的那位女主人——他的小妹妹的亲生娘亲!
找到他们已是很多年以后,他赶到戏班子的时候,没看见小妹妹,却见到了躺在床上身子虚弱的哥哥阿瑾。
原本他是想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安置哥哥和妹妹。
可阿瑾活不了太久了,他怕妹妹以后难过,也为了她以后能不被人欺凌,要弟弟只带她离开。
不过,阿瑾应该是有私心的,他知道妹妹爱他,而他又何尝不爱着她呢!于是他同小川订下了一个交易,同意小川带只妹妹离开,小川却绝不能将他是二哥的身份告诉妹妹!
隐瞒身份,且时时刻刻护她周全。
小川只说了三个字,我答应。
……
鄙安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平乐镇,那一大片扶桑花被保护的很好,在黑纱下繁茂且灿烂的盛开着。
草人还是那个草人,模糊不清的五官,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鄙安将黑纱撤下,细细卷好放在一边,抚摸着草人的头。
“你就自私了这么一次,怕我走了之后会爱上旁人。可是你不知道,我一直都不想离开你,哪怕一直被人欺负,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会很快乐……很快乐。”
“还记得我们在戏班子里的时候么?那时候我还没入圈,被你保护的很好。看到你浑身是伤的回来,却抱着我说……”
……“囡囡,不要哭……你看,我们四处漂泊,就像四海为家一样,看遍世间美景。”
珠瑾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宠溺,却满眼悲伤。
“这下,终于可以去看遍世间美景了……”
鄙安搂住草人,在它的脸上缓缓吻了上去。
“你纵容了我那么多年,就让我也纵容你一次。”
“我会纵容你,记着你的愿望,不认他。”
“珠瑾哥哥,还有四年,我就来陪你。我答应他的,完成了就会回来。”
“囡囡会回来,珠瑾哥哥,等等我……”
月光轻柔撒下,春天的夜风吹动满地的扶桑花,一波又一波。
随风摇曳的稻草,一晃一晃的,像极了草人温柔轻点的头。
诗情画意的江南,初夏的杨柳风拂过,美的好似浣纱女轻软又朦胧的衣袂。
岸边的树下摆着一方小桌,桌上摆着各色的颜料。
一个穿着墨色纱衣的女子站在后面,一笔一笔勾勒手下的山水画。
她画的极认真,一笔一笔,或浓墨重彩,或轻挑慢摸,手法熟稔,画卷仿佛注入了灵魂般生动。
引得路过的人情不自禁停下来,看她作画。
直至日头西斜,她才收了画纸,准备离开。
“姑娘画技精湛,画也传神,在下佩服,可否邀请姑娘泛舟一游呢?”
每日都会碰上那么几个附庸风雅的少年公子。她总是摇摇头,纠正:“我已经嫁人了,称姑娘不合适。”
一般这种时候搭讪的就会随便寻个理由,灰溜溜的走了。
可今日这个似乎并不准备离开,反而指了指河上那艘画舫,问:“是在下唐突,冒犯夫人。可是在下真心被夫人画技折服,有心结交,若是不介意,可以同游一会儿么?”
她想了想,点头。
傍晚的西子湖比白日更热闹,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才子佳人,拿着灯笼互诉衷肠。
河上,花灯逐波荡漾。
最豪华的那栋画舫上,桃红的纱幔纷纷扬扬,行过出飘出淡淡的幽香。
那船舱的墙壁上,题写着南宫月、醉仙酿、烟雨红尘……一首首烟行媚视的诗词。
船头,有绮罗轻纱的侍女围在一起,低声又叽叽喳喳的讨论——
“咦?公子不是从不邀请人游河的么?”
“那个女子,好像就是在湖边画画的那个。”
“真的呀!看起来好漂亮的样子!”
“就是就是,连公子都被她迷住了呢!”
“哎呀小点声,要被公子听见啦!嘻嘻……”
“咳咳!”云烟端着盘子经过,轻咳两声:“你们说公子什么呢?活都做完了?”
“哎呀好云烟,公子最疼你了,不要告诉公子好不好?嘿嘿,我们这就去干活啦!”
围在一起的侍女立即作鸟兽散。
云烟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转身掀开帘子走进船舱。
“公子,茶泡好了。”
屋内的镂空桐木矮几旁,端端正正坐着两个人。左侧的年轻公子青衣玉带,伸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在下云落琴,敢问夫人怎么称呼?”
“东方扶桑。”右侧的人接了,凑在鼻下闻了闻:“梨花醉?”
“正是梨花醉!想不到,东方夫人也是懂茶之人。”
扶桑摇摇头:“并不是,只不过我的夫君喜欢罢了,我不懂茶。”
“那,夫人的郎君是……?”
“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啊夫人,抱歉!”
“没什么。”她笑笑,低头抿茶。夜明珠下露出的侧脸未施粉黛,干净而又精致。
云落琴心里“咯噔”一下,迅速别开了视线。
既然是以画相识,自然以画交友。但令云落琴惊讶的是,这位不仅画技高超,还通音律、懂棋道。
仿佛失散多年的老友一般,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以到了深夜。
云落琴有些后悔:“抱歉夫人,在下忘记了时间,亲自送夫人回去如何?不知夫人住在哪儿?”
鄙安下了船,摇摇头:“不用了。”
不过萍水相逢,一夜朋友而已,委实没必要了解太深。
拒绝了云落琴,鄙安就沿着湖边静静的走,时不时能看见脚边飘过的花灯。
前方的湖面上有条黑影踏水而来,轻飘飘落在她面前,半跪于地上:“姑娘去哪儿了?公子找了姑娘很久。”
“他出去找我了?”
“嗯,姑娘没回去,公子很担心。”
“那我们回去吧。”
其实鄙安住的地方离西子湖不远的酒楼上,站在窗旁甚至还能看见云落琴的那艘画舫。
一双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环住她的腰。
“在看什么?”语气宠溺,还带着笑意。
鄙安转过身,脸贴在他胸前,往里缩了缩:“傅忘川……”
“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难过,想睡了。”
“我抱你去?”
“嗯。”
傅忘川同以前不一样了,这种改变不光是外表的,还有他的脾性,往昔的冷漠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从内到外散发着温暖而又柔和的气息。
仿佛一团棉花,陷进去就拔不出来,温暖的令人沉溺。
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年前、三年前……还是从他大难不死醒过来的那天起?
“傅忘川?”鄙安枕着他的胳膊,他的衣袖是轻软的丝绸布料,隐隐透出肌肤的温度,摩挲在脸上异常舒服,忍不住又蹭了蹭。
傅忘川好笑的看着她,问:“不是累了么?怎么还不睡?”
“又睡不着了。”
“那怎么办?”
“你陪我玩会儿吧。”
“好,玩什么?”
“嗯……猜拳?输了刮鼻子?”
傅忘川啼笑皆非,只得腾出一只手来,跟她猜拳。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总之鄙安全赢,他全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