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温度有些发凉。
“小小的婴儿骨架。我的孩子,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
剃净血肉的小孩,躺在冰冷的盒子里,开着空洞的颅骨望着他。
那么小,那么灰白。
磨成粉,迎着府里成片红花撒去,风再一吹,就跟灰飞烟灭了一样,半点痕迹留不下。
“我吓到你了?”
陆南宫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支新鲜的冰糖葫芦,递到鄙安跟前:“回来的时候见有卖的,想起你似乎爱吃,就买了。回去休息吧,这相府你愿意住就住,哪天不住了,我送你离开。”
“既然活的不舒坦,为何还要留在这里、为何还要活着,还挣扎个什么……”鄙安喃喃。
“现在这片太平盛世染了那么多血,其中,就有她的,我怎么能放弃呢?”
“真的不能么?”
陆南宫莞尔,竟伸手去揉了揉鄙安的头发。
两人俱是一愣。
离开前,鄙安扭回头来,莫名其妙的就说了一句话——
“佳宁主人其实还在乎一样,苏鳞。”
陆南宫一愣,回过神来在看,鄙安早已消失在繁繁花林里。
翌日陆南宫半夜才回来,一推开房门,呆愣了下,细长眉毛微微蹙起来。
之间鄙安坐在床边的软榻上,旁边铺着一件雪白的纱衣,她正拿着支笔,在上头勾勾画画。
“扶桑……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鄙安搁下笔,顺手一扬手中衣裳,问:“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流寒眉喜好穿绣着腊梅的白裙,而这件白衣上,也用红颜料画了精致的花。
却不是腊梅。
“这是扶桑花,除了最恶劣的严冬,都能开花。比起花期只有短短百日的腊梅,强很多。”
陆南宫有些失语。
鬼使神差的,他问了一句:“一直在画画?还没吃东西对不对?”
鄙安点点头。
酒菜上的很快,连带着还有一碟雕成花浇了糖水的山楂,是给她的。
冰糖晶莹剔透,反射着琉璃样的碎光。
淡淡的一缕香气飘入鼻尖。
鄙安的视线扫过陆南宫身后的床帷,随后落在他脸上。
宫灯清冷,衬的他脸色有些哀伤。
瞅一眼那盘里的精致山楂,鄙安挟了一块丢进嘴里,咽下去,笑的益发开心。
“很别致的甜味。”
“……你喜欢就好。”陆南宫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些气力不足。
说话间,筷子又挑了两块,吞下去。
一桌子酒菜几乎没动,因为她始终吃的只有那盘雕花山楂。
脸上始终挂着灿烂到令人不明所以的笑容。
“别吃了!”
陆南宫突然站起来,恶狠狠拍下桌子,手起袖落,一桌子精致美食连同桌布都挥到地上。
噼里啪啦溅了一地汤水。
儒雅的丞相大人,此时一点都不儒雅。
“好啊,那就不吃了。”变态就是变态,现在依旧很变态的盈盈一笑,拽过那件画了扶桑的白衣,叹息:“不吃东西,那就玩吧,名角儿的舞技可不是时时能看到的,丞相大人要瞪大眼哦!”
眼前白影一闪,鄙安已经披上了那件纱衣,如轻灵的白蝶,旋转起舞。
飞扬的舞姿,绝艳的扶桑,不真实的面容。
像极了记忆里那人,却又不像。
陆南宫一直坐在椅子里,手捂着额头,双眼空洞木愣愣望着眼前的景致。
蝶舞跳到酣处,雪白的袖中有雾气般的黑纱飞出,随着她的舞姿飞舞翻卷。
黑纱碰到一旁的摆设,描彩大花瓶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陆南宫蓦然惊醒。
顾不得满地狼藉,他跑过去,一把抱住跳舞的人,手劲捏的掌下肩胛骨“咯咯”作响。
“不是饿了么?为什么不吃饭,非得碰那盘点心!快吐出来!吐出来啊!”
鄙安被他压的来回摇晃。
下颚剧痛,他竟然想试图从她嘴里把东西抠出来。
“一定可以吐出来的!快吐啊……”
变态此刻却摘下掐着她的手,笑道:“先是画,又是衣裳,再是舞蹈、下毒,丞相大人,你欠我良多啊……”
陆南宫怔住。
她说的不对,下毒的不是他,他只是没阻止。
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却仍旧留她在府里。明明各为其主,却忍不住将自己的秘密倾露,看到她吞毒会觉得心痛难抑。
“声音”说:“她或许是有目的来的,所以不能留。”
所以他默认了“声音”对她下毒。
他开口,声音干涩:“为什么,做这些?别说全部都是为了引诱我,取得我的信任。”
“自然不是。”鄙安偏头看着他,淡淡的笑了:“因为丞相大人是个温柔的人,有点像……珠瑾哥哥。”
“珠瑾?”陆南宫喃喃,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你像我的珠瑾,我也像你的眉公主,各取所需,互相安慰,不是么?”
说完,她垂下头,轻轻啄上陆南宫的嘴唇。啄了两下,连唇带人一起推开。
“很像,但你不是他。”说完这句话,鄙安转身,朝着屋外花林就走。
身后床板晃动,似乎有人要从里头冲出来。
如果理智坚定,此刻陆南宫应该果断下令,封锁大门,将这个目的不明的女人捆起来,严加拷问。
事实上,陆南宫也确实冲上去了,不过却不是捆她,而是张开两臂,一把将人箍进怀里!
气息湿热,急促喷在她的耳侧。
“为了谁也行,留下来。我会待你很好……为你也为我。”
互相作为对方需要的替身,双宿双栖?
这……似乎不错。
鄙安有点心动。在他怀里转了个圈,问他:“然后远离长安洛阳,平凡过日子?”
箍住她的身体明显一僵。
放弃一切?仇恨或是忠义或是旁的,都通通不要了?和一个替身远走高飞?
“松手哦丞相大人,你没有考虑的时间。嗯……不对,是我没有等你考虑的时间。”
还没消化这句话的意思,他就看到紧闭的相府大门开了,通明灯火骤然刺破黑暗,耀的里头的人抬手遮眼。
鄙安已经迎着那光线走了过去。一步一步,从没回头。
大开的朱红青铜大门,外头灯笼成行,整齐排开。
一身明黄的流苏长身玉立,手里搭着件黑绒狐裘,款步走过来。
“将整个长安都弄乱了,也没找到你,害我担心。安安,回去了,好不好?”
竟似哄孩子的语气。
将狐裘系在鄙安身上,他转身朝陆南宫笑笑:“安安顽皮,这些日子多亏丞相照拂,朕代她谢谢你。”
陆南宫浑身发凉,顿了许久才睁开眼,深吸口气,俯身行礼:“圣上万岁,臣不知是娘娘,贸然留在府中,请圣上降罪。”
“不知者不罪,况且,安安多亏你照拂。”虚扶一把,流苏望向陆南宫的眼眸幽暗深邃,可嘴角仍是笑眯眯的。
“丞相不仅没有罪,还有功,明日朕会派人将赏赐送来。”
“多谢圣上。”
“夜深了,朕找回了人,也要回宫了。丞相的脸色不大好,该好生休息才是。”
“谢圣上关切。”
“来人,回宫!”
相府所有人连同陆南宫齐齐跪下:“恭送圣上。”
轻柔的搂住鄙安的肩膀,像是怕她不稳,半扶着往车銮走。
内监细长的嗓音划破长空——
“圣上起驾——!”
“恭送圣上,恭送娘娘。”
疏星无月,打灯的宫女走路轻巧无音,于是风声和车辇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鄙安闭着眼,懒懒靠在銮壁上,一路嘴角都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愈发觉得不对劲。
“安安?”流苏轻轻推她。
没人的时候,他竟然叫这两个字,这皇帝还真是入戏。不自觉的,鄙安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睁开眼,笑道:“圣上的伤好了?”
流苏一怔,点点头:“早就好了。”
“哦。”又恹恹的闭上眼。圣上不是江湖人,也没有内里,都能痊愈的这么快。
连一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都能好这么快,看来她的暗器还是不够火候。
思及如此,鄙安有些不大高兴。
“安安这称呼太亲昵了,圣上换一个。”
流苏莞尔:“那……鄙安?”
鄙安又睁开眼,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九重塔主鄙安,没准会被人认出来。”
“噗嗤,一个称呼而已,安安,你在纠结什么?”
今日的流苏似乎不大正常。
“……随圣上了。”
她不再争执,捂着胸口坐回去。
车辇轧到石头,颠了一下。
猝然间,一口血猛的冲出喉咙,喷在眼前明黄的龙袍上!
鄙安挂着笑,往流苏身上倒去……
……
潋王府,艳舞笙歌,酒香美人也香。
潋王爷自那是被掳又被放回之后就换了个人似的,不再缠着骆西窗,反而对青楼歌妓有了颇大的兴趣。
流潋靠在榻上,张嘴吞下舞姬喂过来的莓子,嚼了两下,再喂回去。
艷红汁水顺着一大片雪白的酥胸往下淌,荒唐的令人面红耳赤。
吞了莓子,再换葡萄,丝毫不去看窗边脸色铁青的骆大将军。
正玩的兴起,外头就传来一阵闹腾的声音。
骆西窗皱眉看着闯进来的家丁,问道:“怎么回事?”
家丁惊魂未定,手往后指,哆哆嗦嗦:“回、回将军,圣上来了!”
夜深人静,圣上驾到,最最重要的是自家主子还在歌舞生欢。
骆西窗无力抚额,简单理了衣袍,出门迎接。
临走时将房门关了个严实合缝,希望里头的歌舞声漏出来少点。
“圣上万岁。”骆西窗抬起头来,小心询问:“不知圣上深夜驾到,有什么……”
车上得人几乎是脚不沾地的下来,怀里还抱了个人。圣上奔过来,声音不大镇定。
“筠妃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