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琳琳后来改名陈落落。
她的一切都被隐藏的很好。因为频繁的转学,她虽然没有能够考上顶级大学,却也上了一所不错的学校。在学校里,她遇见了姜绮年。这个姑娘不会好奇她的神秘,总是无条件地相信她。20年以来,她终于又了一个朋友。有朋友的感觉甚至让她觉得自己终于遇见了阳光。
因此,她奋力地守护着自己人生中这唯一一点温暖,用力过猛,把守护变成了专制。她从心里排斥任何企图接近姜绮年的人。觉得他们总是会伤害她,只有自己,才护得住她的周全。
小窗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了。天已经是蒙蒙的灰蓝。落落一点也不着急,她也不知道自己坐在地上多久了。
耳朵里响起了一群人热闹的寒暄。
“亲家,咱们今天真是太高兴了!”是陈绍民。
“是啊!没想到你这大市长居然一点架子都没有。难怪教育出这么好的儿子。”
“太过誉了!还是绮年好,一见面,我们就喜欢。”
两家人亲亲热热地,绮年和霆钧微笑地站在旁边。
“要是不累的话,就带你们出去走走。这里离天安门挺近的。”陈霆钧建议到。
“那你们明天还要上班。”姜妈妈忧虑道。绮年知道爸爸妈妈还没去过天安门,便劝道:“去吧,就当散步了。然后我们一起回去。”
陈家三口也跟着一起劝,最后终于成行了。
走到酒店门口,陈绍民脚步停下,一只手扶住额头,闭上眼睛。
霆钧反应快,马上过去扶住他,但心地说:“爸爸,您怎么了?”
陈绍民摆摆手道:“没事,好长时间不喝酒,今天喝的太高兴了,有些贪杯。”
大家听见,都停下,围拢过来。
姜爸爸说:“不然就改天再去吧!”
“不行,我已经去过了,就先回酒店休息。让霆钧和他妈陪你们去。今天你们要是不去啊,我就是忍着难受也要作陪的。”
大家看他如此坚持,也不好反驳。上官云静担心地看了陈绍民一眼,陈绍民冲她点点头。她才对着亲家开口道:“走吧,让他回房间。”
又说了一会儿,大家才离开了。陈绍民叹了一口气,眸子里深了起来。他从门口又走进来。手机却一直没有响。
他一直是个喜欢掌控的人。等待的感觉他不熟悉。刚才,见了落落,他的内疚让他交出了掌控权。现在,他只能等待落落的决定。
陈绍民坐在大厅的咖啡座里。头真的有些隐隐作痛了。他一看手表,七点钟了。
他点了一杯清茶。咖啡那种浓稠的饮料,他一向是不喜欢的。
他给人的感觉也是一直淡然如茶。虽然这并不是真正的他。
美丽的服务员端来茶具茶叶。周到地放在他的面前。
陈绍民直接在玻璃杯里放了茶叶,冲入开水。一个人再怎么会隐藏,他真实的自己还是会不经意间探出一点来。
茶叶在热水里舒展,成就了浅金色的一杯。水汽飘摇,氤氲中,倒是让陈绍民看的出了神。
他是难得愿意回忆那段过去的。
年少时,父亲是镇里的中学老师。典型的知识分子,手无缚鸡之力。母亲是个农妇,身体不好,却要承担全部家务。父母亲无法沟通,整天吵架,甚至动手。他小小年纪,整天往外跑。只为了少挨父亲的打,母亲那一顿骂。
那时正是*时期。由于父亲的身份,他也是受到排斥的。而同班的张萝渐,却比他更惨。
张萝渐出身大资本家。她是一个小妾所生。她父亲领着正妻嫡子逃到国外,扔下她们娘两个逃到农村亲戚家。
张萝渐生的十分美丽。暗恋她的人不计其数,陈绍民也是其中之一。
他总是帮她挡住别人的欺负,却什么也不和她说。
张萝渐清高,看着眼前这个壮实的少年说:“你不要来惹我。你承受不起。”
可是少年时,越是高高在上,冷淡疏离,也越能激起陈绍民的征服欲。
他持续不断地对张萝渐好,终于感动了她。
期初的悸动过去以后,他就发现了他们根本不合适。可是张萝渐很坚决,陈绍民也说不出口分手的话。这一拖就是三年。
陈绍民千辛万苦地争取到当兵的机会,他不顾一切地走了。在部队里他简直如鱼得水,混的风生水起。一呆就是四年。
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张萝渐居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当时他已经得到了部队领导的重视,有意招他为婿。他把张萝渐安顿下来,想慢慢和她讲清楚,劝她回去。毕竟,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行为。
那晚,他不知道怎么了,只记得抱着张萝渐上了床。分手的话却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
有了夫妻的实,他再也无法让她回去。可是,他也无法娶她。
张萝渐却那样乖巧,不会为难他一丝一毫。如此,陈绍民便更加愧疚。
后来,他结了婚,娶的是军区指导员的女儿上官云静。夫妻两个倒是和睦。到了越战时期,他又到战场上去,冲到第一线,真刀真枪地立了功,成就了自己的仕途。
这一期间,张萝渐一直在他的生活里,只不过是暗处。
战场回来,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一儿一女—— 上官云静生了儿子,张萝渐生了女儿;两个孩子同龄。
那段时光是陈绍民坦荡人生中唯一逼仄的一段。
处于夹缝中的他恨不得马上摆脱张萝渐,成为名副其实的好丈夫好爸爸,好官员。可是当自己女儿扑进自己手里的刀尖,那种利刃划开皮肉的感觉,让他觉得彻身冰寒。从那时开始,甚至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他都有些害怕落落。害怕那来自于至亲的彻骨恨意。
面前的茶水已酽,陈绍民喝了一口,清香,微苦。他不禁皱了皱眉。身子向后仰去,叹了一口气。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颤。——他向来是不用铃声的。仿佛来电话也是一种隐秘。
他掏出来看,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他心中笃定,一定是 陈落落。
接了,果然耳朵飘进来那犹如苔藓一样潮湿鲜嫩的声音。
“见一面吧。”
“好。我在一楼咖啡厅。”他的声音还是稳健。
“我找一家隐蔽的茶楼,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好。”
挂了电话,陈落落站起来。才发现已经全身酸痛。把脚伸进那双羊皮高跟鞋,将头发散开。路过走廊镜面的装饰,她停下来向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掏出口红,仔细地擦起来。擦完,她抿一抿嘴唇,将头发抓松,才终于满意地离去了。
一间茶室。
清茶煮水,雾气氤氲。
陈绍民推开仿古的木门,看见陈落落披散着黑发,正在低头烹茶。她身穿一件墨绿色裙子,身侧一只陶罐里插着几只娇艳的桃花,彼此相映,美得刚刚好。
陈绍民想起少年时的张萝渐,也是一身清冷,美得出尘。他一时出神,愣在原地。
“坐吧!”落落抬起头。轻轻看了他一眼道。
陈绍民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落落烹好了茶,分一杯给他。
整个过程,他,自己的父亲未发一言。一句她们好不好也不问。落落想到这里,心又凉了几分,嘴角就挂了一丝冷笑。
“你不问问我妈妈吗?”
陈绍民一愣,看着对面的姑娘,她面带嘲讽,等着自己回答。
他觉得喉头干涩,喝了一口茶才说:“她好吗?”
“谁?”陈落落紧紧逼问。
“你这样又是何必?”陈绍民苦口婆心。
落落冷哼一声,“怎么?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吗?”
陈绍民叹了一口气,好似下定了决心一样,才说:“你母亲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