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睡觉或聊天可以打发时间。否则无论你做些什么事,时间长了都会觉得无聊,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你怎么进来的?”李元智感觉呼吸困难,深吸一口气说道。
那位叫橙子的人噗哧一笑:“我是被冤枉的。”
“被冤枉的?”李元智反问道,却没想到橙子止住了笑意,紧绷着脸努力装作一种无辜的笑:“这儿的人都是被冤枉的,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别人,大家都是这样。”话音刚落,橙子的表情蓦然暗淡下来,因为这里除了他和李元智以外已经没有别人了。
两个快要死的人聊的其实并不是电影里拍的那样,聊一些这辈子遇到过的人、最难忘的事。恰恰相反,他们聊的全然是平时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平时提都不会提的事,比如喜欢吃什么东西,在外面的时候最喜欢穿什么衣服。总之,只要触及到回忆中的人或事,他们总会闭口不提,似乎那是件很避讳的事。
大难临头的时候,再有胆量的人对往事的美好都选择躲避,不是他们不想回忆,而是不敢相信。
没过多久,排骨队长被几个人架了进来,是带着满身恶臭来的,他踉跄着没走几步一头又倒回了床上。
“怎么这么臭?”李元智捂着鼻子身子往边角靠了靠说。
橙子噗哧一笑:“肯定被灌香肠了。”
“香肠?”李元智疑惑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排骨队长,这种臭味几乎要和人体排泄物一个味道了,香肠怎么会这么臭?
其实李元智应该相信自己味觉上的判断,所谓“灌香肠”就是吃那恶心的东西。这是看守所或监狱里时常用的伎俩,专门用来对付闹绝食的人。至于粪便为什么要叫“香肠”,大概是形似吧。
是的,你嫌恶心,不吃。那好办,直接抓住你用个漏斗放在你鼻子上,给你往里面灌稀的!
这只是一般私刑,还有更多折磨人的东西,比如“看电视”,“吃果子”等表面上听很光彩,实际上却是有悖人伦、摧残意志的拙劣手段。监狱里面的很多事让你想都不敢想,有的犯人甚至会问你一些监狱里面特定的词汇,以判断你是否曾进来过,如果是新人,则还有更多折磨人的手段。
所以,监狱不是个人能呆的地方,人一定不能做错事,不能触犯法律。俗话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一旦做错了事,进去以后将是段毕生难忘的痛苦经历。
李元智不知道“灌香肠”是什么意思,俩人已经由于刚才的谈话彼此活络了起来,于是他一直追问着橙子,橙子却闷头不吭,避而不答。
一道闪电突然照亮了整间屋子,三人为之一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闪电是宇宙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它是天公画在天幕上的一个符号,他怕人们看不懂,便用雷鸣的吼声警醒世人。
接二连三的轰鸣声闪过,带动着一个又一个一闪即逝的亮光照亮了整间屋子。橙子虽然比李元智矮上几公分,但显然身手矫健,纵身一跃踩着墙面一手扒到了离地两米半高的铁窗上观看着外面的一切。
“下雨了。”橙子静静地说道,他已经经历了无数个雨天,蠢蠢欲动的心早在漫长的等待中消耗殆尽。在等待死刑前夕,每一夜都过得那么煎熬。
李元智抬头看了看像猴子一样爬在铁窗上的橙子摇了摇头,外面的世界对于他来说或许只是一天前的事,但是现在想起来却似乎很久没有看到了。良久,李元智神情一滞:“你想过逃出去吗?”
“想过。”橙子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什么时候想的?”
橙子从铁窗上跳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元智:“来这儿的第一天就开始想了。”
“呵呵。”李元智轻笑了一声,神色暗淡下来,几步走到了角落蹲了下去。
排骨队长这次真的睡着了,呼噜声与外面的雷鸣声交互响应,像一首无与伦比的安魂曲。慢慢地,李元智的眼皮沉了下去。
梦里,朦朦胧胧地他来到了一处混沌之地,四周一片漆黑,身边隐隐约约地站着几个熟悉的人。其中有已经坐在轮椅上的司徒长烟,有憨厚可掬的张大兵,还有王福和王彼得,正中央站着肖小月。
“你们……还好吗?”李元智迟疑了一下叫出了声。
话音刚落,肖小月瞬间变成了满脸红色颗粒的人,接着,其他人也发生了变化。司徒长烟变成了穿着中山装的老人,张大兵等人赫然变成了孙同学和一队双胞胎。李元智满脸惊诧地看着这一切,他害怕了,然而几人的却慢慢地向他靠近,脸上露出了难以形容的狰狞表情……
“都给老子起来!”一个狂妄的声音将睡梦中的三人吵醒,李元智从梦中惊醒,睡眼朦胧地看了一眼四周,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做了阶下囚。
一直闹绝食的排骨队长在享用了“香肠”之后,也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进食。几人草草地打了饭,外面的警察打开了门,往里面丢了一堆东西:“李元智,这是你的大帐。”
“大帐?……”李元智疑惑地嘀咕一声,忽然感觉有人从背后戳了自己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橙子,恍然大悟地站直了身子:“谢谢长官!”
警察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并不是什么长官,但是平白无故地被人扣上一个高帽子显然很受用,美滋滋地走了。——显然,里面的人也愿意去扣。
等人走后,李元智慌忙拆起丢在地上的“大帐”,拆开一看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大帐原来就是一些生活必需品。其中包括了肥皂、牙刷、厕纸等还有一点零食、水果之类的东西。
李元智忍痛割爱地将馒头又分一个给了排骨队长,随后从大帐里翻出一个茶缸和一只牙刷。
“他就这么走了?我们去哪洗?”李元智挤了一点牙膏放在了牙刷上,端着缸子不知所措地看着橙子。
橙子噗哧一笑,没有回答反倒神秘兮兮地走到了床的边缘处,指着地上道:“从这里舀。”
老实说,昨天屋子里不是很敞亮,可能由于是傍晚十分。然而现在外面正是太阳当空,屋子里也看得清晰了起来,李元智走到了橙子身边,伸头一看差点吐了出来。
“妈的!这有人道没有!”绕是能存住气的李元智也不由地暴出一句粗口。他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便池,便池的边缘部分污渍横生,唯有中间流淌的水是干净的。
其实A市的看守所比监狱更像地狱,因为看守所里有一部分犯人是即将执行死刑的,所以有些房间连“水斗”都没有。先给大家解释一下“水斗”是什么,水斗一般是在房间靠左手边的位置,水斗里一年四季都存着水,洗脸、刷牙、冲便池都是用里面的水。然而李元智所在的这个房间里很明显没有水斗,所以只能用便池里的水,索性便池是抽水的,实实在在地提供着“水源”。
啪地一声,李元智气得一把将缸子和牙刷摔在地上,橙子赶忙从地上捡了起来:“别急,你要是怕脏,可能过些时日外面的人放咱们去浴池洗澡,到时候那里有干净的水。”
李元智闻言更是火冒三丈,这简直没有人道主义!他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想:干脆他妈的一枪崩了我算了!
橙子和排骨队长互视一眼,找了个角落蹲在地上,俩人拿着黑乎乎的馒头就着稀饭吃了起来。可李元智现在一点儿心思都没有,气压得胃胀胀的,竟然一瞬间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气饱的”。
餐后,橙子坐在了李元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都是快死的人了,自己气自己有用吗?”
“可我就是想不通,几天前还在外面替政府卖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判我死刑我也认了,但是竟然会受到这种待遇!”李元智终于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顿时舒心多了。
橙子点了点头,这时排骨队长也走了过来,三人终于第一次坐在了一起。
李元智抬头看了一眼骨瘦嶙峋的排骨队长,这时他才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人长什么样。老实说,从他消瘦的脸上很难猜测出他的年龄。如果说他年轻,额头上的皱纹却反驳了这个观点,可说他苍老,但是这家伙一股的机灵劲儿,完全不像一个老人该有的圆滑。从橙子一开始称呼其为“老人”推断,此人年龄应该不下于五十岁,但是他给李元智的印象是:消瘦、机灵、精练。
三个人坐一块儿却都沉默了,顿时屋子里肃静了下来,从窗户偶尔传出的一两声麻雀的叽叽喳喳,才表明画面并不是静止的。
李元智虽然没有真知灼见,却也能看出这两个死刑犯虽然外貌各异性格也迥然不同,但是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点——都是做了错事儿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