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生命,都给予爱,这应该是人类最高尚的品格。
呦呦鹿鸣。关关雎鸠。我们的古人,虽没有像研究人类一样去研究动物,但仍然关注动物,那些鸟兽虫鱼,一直出现在中国历代的笔记中,它们会疼痛,它们会流泪,它们也会思念。
对动物来说,它们也是将几千几万年的智慧,满满地装在和人类差不多大小的躯体里,仅管它们只用身体来说话。
其实,我们和动物都在同一个现场。
绍兴会稽山北麓,大禹陵。
迎面的大牌坊,两边大柱,柱端为鸠鸟,柱中是应龙,柱下是辟邪,枋是双凤朝阳,枋下是守门龙,直竖左右的大铜管叫拴马桩。文官在此下轿,武官在此下马,拴好马,步行进入祭拜程序。
在长长的陵道中,缓缓行进,先接受两旁的动物石雕迎检。
左辟邪。右辟邪。神兽,居于聚窟洲,谐音避邪,逢凶化吉。
左天鹿。右天鹿。神兽,也作天禄,居于聚窟洲,取拔除永绥之意。
左龙马。右龙马。神马,河水之精,据传,禹治水至黄河,工程遇阻,有龙马自水中出,背负河图,禹观而释之,所事乃成。
左巨象。右巨象。犁沟开山,伐木增石,禹治水之大臣。
左獬豸。右獬豸。呵呵,哪里都需要这种独角神羊,司法公正。
左神牛。右神牛。说,大禹治水到三峡,有巫山挡住,久凿不开,洪水不能泄,巫山神女派神牛相助。神牛以角抵石,撞开巫山。
左石虎。右石虎。卫士,保护大禹顺利治水。
左黄熊。右黄熊。这是大禹祖先的图腾。
左三足鳖。右三足鳖。说是禹父鲧,死后化为黄能,就是三足鳖。
左九尾狐。右九尾狐。禹三十未娶,治水至涂山,有九尾白狐造访大禹,禹说:白色即是我的衣色,九尾乃是王者之证,你嫁给我做老婆吧,于是给她取名女娇,女娇就成了禹的老婆。
左野猪。右野猪。禹治水开凿龙门,深数十里,黒灯瞎火的,有野猪嘴里含着颗夜明珠,在前面指引。
左应龙。右应龙。龙有翼,就叫应龙。大禹治水时,这应龙以尾画地,开沟导川,是功臣。
十二组动物,都是大禹的伙伴,左右对称,数十吨重的石雕,极其神似。
殿内两边壁上,有大幅大禹治水图,人、动物,都遭洪水的祸害,人、动物、神,一起帮助大禹治水。
动物还有和人类一样的情感。
一种爱。
隋炀帝大业三年,建了个大型的国家仪仗队。队中的旗帜,都用羽毛装饰而成,而造旗的羽毛,大多出自江南,因此,江南一带的鸟羽差不多都被搜罗光了。湖州乌程县有个捉鸟人,身上披着羽毛做伪装,进山捕鸟了。这一天,他看见一棵几十米高的大树,树上有个鹤巢,里面有大鹤正养育幼鹤。嘿,鹤的羽毛可是好货,捉鹤拔毛!可树太高,树的下部又没有枝丫,爬不上去,怎么办呢?干脆将树砍了!捕鸟人开始狠狠地砍树,树上的大鹤急了,树一倒,我的孩子还能活吗?这人不就是要我们的大羽吗?大鹤一咬牙,就用嘴拔自己的大羽毛,一根一根扔下来,许多毛的根部都沾着血丝。捉鸟人一看,呵,全都是合乎标准的大羽毛,就不再砍树了。(《太平广记·禽鸟第八十六·乌程采捕者》)
怜子之心,人鸟皆有。可是,偏偏,人却不去怜鸟。
一种恨。
从前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和尚住的房子前面,有蜘蛛在织网。这蜘蛛的个儿极大,和尚看见蜘蛛,就用东西拍打戏弄它,蜘蛛看见和尚来,立即逃避躲起来。这样一连过了好几年。有一天,天气忽然非常闷热,和尚白天独自在房中睡觉,这蜘蛛就落到床上,狠狠地咬破了和尚的喉咙,不一会,和尚中毒而亡。(唐朝皇甫氏《原化记》)
报仇的时机终于来到。有些恨,是可以长久记忆的,蜘蛛报仇,也是数年不晚。谁让你经常要置于它死地呢。你拍打它,它回咬几口还不公平吗?蜘蛛怎么知道自己的唾液有毒呢?
一种恶。
汉朝的民政部副部长范质,告诉我这样一则社会新闻:曾经有一对燕子在他家的屋檐下筑巢,养育了几只雏燕,小燕子已经进入喂食阶段。突然有一天,雌燕被猫捉住给吃掉,雄燕鸣叫了很久才飞走。过了不久,雄燕又和另一只雌燕配成一对回来了,还像从前一样哺育雏燕。没过几天,所有的雏燕,都一只接一只掉到了地上,痛苦挣扎着死去。有好奇小孩,将雏燕的肚子剖开观察研究,发现有蒺藜子在雏燕的胃里。人们于是判断,这些雏燕都是被后来的雌燕给害死的。(五代王仁裕《玉堂闲话》)
后妈的名声就这样一直被玷污着,连畜生都一样。坏的原理基本都相类,因为不是亲生,所以没有痛感,而别人的痛苦感受不到,也不用感受。那燕子后妈,和雄燕做伴,也许仅仅是性的需要,小燕太拖累,干脆弄死算了,没有小燕,就可以和雄燕远走高飞了。
这样的情节想必是很让人痛恨的,所以,在宋朝作家张邦基的《墨庄漫录》卷二又出现了,情节基本相同,只是地点变了:广陵牛氏家;毒药变了:卷耳的果实。
一种羞。
沧州饶安县,有个人(暂且叫他艾虎吧)在野外走路,忽然被老虎追赶。追上以后,老虎将左脚伸给艾虎看,原来,虎的脚掌上有一根大竹刺,穿透了它的腿。老虎附首贴耳,好像在请求,艾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将刺轻轻拔出,一番伤口处理,老虎很高兴,又转圈,又摇尾,跟着艾虎走到家才离开。这一夜,老虎往艾虎的院子里扔了一头死鹿。此后一年多,艾虎院子里的野猪、獐子、鹿,月月不断。艾虎家渐渐富起来了,他就做了一身新衣服,老虎不认识换了新衣服的艾虎,误将他咬死。艾虎家里人收尸埋葬后,老虎又来他家,艾虎母亲冲着老虎骂道:我儿子为你拔刺,你不知道报恩,却将他害死,现在你还来,难道你不知道惭愧吗?老虎弄清真相,羞愧至极,知道自己误杀了恩人,悲惨地号叫痛哭,奋力一跳,折断脊骨自杀了。(《太平广记·虎第八十二·李大可》)
恩将仇报,人类不耻,老虎也知道。虎的羞愧表达方式是什么呢?折脊自杀。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动物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千百年来,一直在和人类的较量中纠缠着。
研究者认为,人类只是自然的一部分,人类和动物植物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老鼠和人类有99%相同的骨骼结构,人类跟黑猩猩有98.5%的基因是一样的,人类和西红柿也有60%的基因相同。如上举例,很多动物都有感情和情绪,它们也有严密的社会组织,如虎,如狗,如蚁,如猴。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大约只有文化和历史,会思考,会质疑,会直立行走,有不断进化的大脑。
虽然只是一部分,但人类绝对是自然的主宰。
人类掌握着对动物们的生杀大权,人类会将各种动物弄死,并用它们的尸骨当药,来替自己疗伤。人类还在无休止地消费动物,一条蚕一辈子只活短暂的28天,一生吐的丝却有千米长。
明朝作家谢肇淛的《五杂俎·卷之十一》,对动物的灵性如此总结:
虾蟆于端午日知人取之,必四远逃遁。麝知人欲得香,辄自抉其脐。蛤蚧为人所捕,辄自断其尾。蚺蛇胆曾经割取者,见人则坦腹呈创。
值得一说的是,麝,它知道人是要取麝香,在被追得走投无路时,会自己将麝香挖出丢给追赶者;那蚺蛇也一样,人类要割的是它的胆,被追得穷途末路时,会将肚子上的伤口露给人看,闹,别害我了,我的胆已经被你们割走了。这样才会逃过一劫。
以编写《太平广记》出名的李昉,是白居易的超级粉丝,他的园林里,养了五种鸟,都用“客”作名字:白鹇叫佳客;鹭鹚叫白雪客;鹤叫仙客;孔雀叫南客;鹦鹉叫陇客。
几百年前,智者尼采,在大街上,曾经抱着一匹马的头失声痛哭:我苦难的兄弟啊!虽然被人送进疯人院,但尼采并没有疯,在他心里,也许,他认为“人类是我唯一非常恐惧的动物”(萧伯纳语),恐惧人,是因为人类的快乐,常常是牺牲另一个动物的生命为前提的。
当然,人类和动物也有很多有趣的交集,举两则新闻为例。
《三联周刊》曾载,美国动物学家迪图斯,从1968年开始就在斯里兰卡研究野生动物,他对猕猴的生活习性非常了解,迪博士说,斯里兰卡人特别喜欢喂猴子,弄得猴子们很自大。在猴子看来,人类是低级别的动物,从人类那里抢食物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换句话说,人类觉得喂猴子是在做善事,但猴子们却把这一行为看成是示弱的表现,反而瞧不起人类了。
《南方周末》曾载,上世纪五十年代,各地都在响应“除四害,讲卫生”的号召,河南省长葛县全民出动,漫山遍地赶麻雀,还发明了“驴刷牙”、“牛戴口罩”的卫生新规,省报的摄影记者还到这里拍了人们给驴刷牙的照片。
猴子们的良好自我感觉,是建立在人类爱护它的基础上的,这样的误会,如果真有这样的误会,我觉得也挺有趣,多多益善;给驴刷牙,同样是爱护动物,却显然是一幕轻喜剧,超出一般人的想像,印有深深的时代印记,全民一律的思想基础上,只会有对命题的曲意图解。
其实不用笑驴刷牙的荒唐,现在,很多人都将那些狗狗猫猫,穿上花花绿绿的服装,抱着亲着,还有,街上那么多的宠物店如花般次第盛开。看来,人类已经和动物很亲近了。
人是高级动物,再高级也是动物。
众生平等,也包括最低等的动物。
爱因斯坦曾预言:如果蜜蜂从世界上消失了,人类也将仅仅剩下四年的光阴!是的,在人类利用的一千三百多种作物中,有一千余种需要蜜蜂授粉。
卢梭在《爱弥尔》的序言中如此告诫我们:我们身患一种可以治好的病;我们生来是向善的,如果我们愿意改正,我们就得到自然的帮助。
人类从来都需要爱的教育,正义,正直,古事今鉴,爱自己,也爱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