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眼里,世界是从她出生才开始的。
——引子
我的女儿伊豆是1999年最后一天夜里出生的。那天没什么特别,空气里没有爆竹的味道(北京已禁放爆竹几年了),有个叫李小龙的小子反复用“rap”(这样拼法对否?)节奏叨念“打个的去新世纪呀”、“打个的去新世纪呀”,我却打个的去了医院。
车窗外的夜空如蓝丝绒一般均匀顺滑地从玻璃外侧轻盈滑过,腹中的婴儿安静得出奇,刚才在家里她已经躁动不安,对我的子宫内壁又踢又打又踹,像在里面开一场摇滚音乐会。她是那样疯狂而又充满能量,小胳膊小腿粗壮有力,她还没出世,我就看到她十六年以后的模样了,那一年是2016年,北京的天空比现在要蓝,空气是透明的,有一些俊朗的人影在我眼前晃动,在这些漂亮的小人儿中间,有一个是属于我的(她只属于我一个人),是我把她带到这世上,在助产的护士用一把消过毒的银亮剪刀剪断脐带那一刹那,我听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奇怪鼓点,我看到白瓷砖上溅上了血点,遥远古朴的女人哼唱之声在鼓点背后若有若无,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在静静等待那可爱小姑娘的到来。
按月份算,伊豆的出生日期比预产期要早一些,我是在春天怀上伊豆的,那是一个不同凡响的春天,诗坛发生了一场地震般的大战争,时至今日,诗人们在报上清算那场战争的时候,小伊豆已满半周岁了,她用力拉我的长发或把报纸撕成碎片,她可不管什么“盘峰论争”什么“知识分子写作”什么“民间写作”,报纸撕碎了,不管脏不脏她都要塞进嘴巴里去嚼,她有一张豪迈而有力的小嘴巴,像她的父亲。
伊豆的父亲并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个意外,前面说过,这孩子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也就是说,我要做一个单身妈妈。我向我所有的朋友隐瞒了我的秘密,在1999年我失踪的那大半年时间里,我告诉他们我要闭门写作,要写一部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然后,我就关起门来一边写作,一边等待孩子的出生。
我开足空调坐在卧室的电脑前,一边写字一边感觉到腹中的小生命正在一节节一寸寸地膨胀,我女友宽宽也在1999年的春天怀上小孩,可是到了夏天,小孩已经不见了。宽宽是因为有一个宽宽的漂亮额头而得名的,宽宽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有味道的一个。
宽宽和胡安,与我和诗人a一样,都正经历着浓烈的感情折磨,这两段情感如悬在空中的反射着太阳光亮的纤细蛛丝,看似金属,实则是很脆弱的,一碰就断。
宽宽放弃了孩子,一心想要的是婚姻。
我放弃了婚姻,一心想要的就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