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搏击 他站在成功者的身后

都这么说:一个成功的男性身后,站着一位伟大的女性。

那么,一群成功者身后,是不是站着一个更伟大,或者说更平凡的人呢?

他站在一群成功者的身后。

他,是平凡?还是伟大?

他是厂长。

他的目光,不仅仅盯在自己的产品上,而是投向更深更高的层次。他不满足于给社会贡献物质财富,而决心为丰富人类的精神世界,捧出自己鲜美的花朵。

一九八七年。长沙。

金秋十月,桂花开了。湖南宾馆的庭院里,飘满了醉人的桂花香。

宾馆进门的大厅里,自动电梯载着一批批旅客上上下下。

电梯又一次落下来。

门开了,正在这里参加会议的省委书记毛致用、省长熊清泉,从电梯里走出来。突然,熊省长有神的大眼倏地一亮,他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他连忙伸出手去,热情地招呼道:

“老武!”

一个敦敦实实个子的中年人,紧紧握住省长的手。

他叫武俊瑶。零陵卷烟厂厂长。

接着,省长又将手伸向武俊瑶身边的一位年轻姑娘。

“小李,祝贺你,唱得不错!”

这位姑娘,就是零陵卷烟厂当时的临时工、全国农民歌手大奖赛一等奖获得者李玲。这次,她和厂里的其他文艺骨干一起,到省城来参加全省首届“洞庭之秋”艺术节,又一次获艺术节民间歌手大奖赛一等奖。

就在首届“洞庭之秋”艺术节开幕式上,演出的十个节目中,有两个竟出自零陵卷烟厂的工人之手。

观看完“洞庭之秋”开幕式上的节目,清泉同志派人找到武俊瑶,转告他的意见:

“节目演得很好,精神文明创了名牌,产品更要创名牌,做到两个文明都丰收。”

没有想到,今天竟在宾馆里碰见了清泉同志和致用同志。这时,清泉同志笑眯眯地盯着武俊瑶,高兴地说:

“昨晚,你们厂的演出是成功的。工厂,生产物质产品,又生产精神产品,很好。”

致用同志也与武俊瑶、李玲一一握手,说:“企业就是要这样抓,抓物质文明不忘抓精神文明,两个文明一起抓,工厂就能兴旺发达。”

这时,清泉同志看到站在旁边的烟厂的一位同志背着照相机,热情地提议道:

“我们一起照个相吧!”

李玲和武俊瑶,被致用和清泉同志拉到了自己身边。这一瞬间,一股热潮涌上这位山村姑娘的心头。她的眼睛湿润了……

她在道县一个山村中长大。祖祖辈辈是终生劳作的山民,母亲的乳汁,故乡的山水,养育了她一副甜美的歌喉。她特别喜爱唱歌。她多么想当一名音乐教师,教更多的山村孩子唱歌,歌唱家乡新的生活。然而……

1982年底,经人介绍,她来到零陵卷烟厂当临时工。但她仍没有放弃当一名音乐教师的理想,决心报考艺术专科学校。她一边苦苦劳作,一边刻苦温习功课。可每次考试,都名落孙山。这时,风凉话四起。一个年轻、单纯的姑娘,哪里经受得住生活给她一次又一次无情的打击呵!

她悄悄地跑回老家去了。

这时,中央有关单位准备主办全国农民歌手大奖赛的消息传来,熟悉自己的工人犹如熟悉自己的家人的厂长,立即想到了那位道县山区来的、爱唱歌的姑娘。一打问,姑娘回老家了。武俊瑶立即派宣传科长去她的家乡,把她接回厂来,为她创造条件,让她施展唱歌才能。

距报名截止时间只有三天了,李玲连一点准备都没做,打算放弃参赛。武俊瑶了解这个情况后,把有关的同志找来,开诚布公地说:

“天赋+勤奋+机遇,等于天才。我们要为她创造条件,不能放弃这次机会。如果她成功了,也是我们全厂的光荣。”

于是,厂里召集二十多人,为李玲参赛做准备。摆场地,打灯光,配乐器,灌磁带,整整忙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下午四点多钟,录好了一盘磁带,赶在邮局下班前十五分钟投邮了,寄往北京了。

人生的幸事,终归降临到了这位年轻姑娘的身上。一个多月后,北京寄来了一纸通知:李玲初选上了,请她赶赴北京参加复赛。这个刚从山村走出来的姑娘,一下子震惊了,不相信这是真的,捧着请她进京复赛的通知单,连连问:真的吗?真的吗?

这是真的!

可是,新的苦恼,又涌上了小李的心头。这次,她是以道县小甲乡农民的身份去参加比赛的。旅差费从何开销呢?一个临时工,一个月才几十块钱,除了伙食所剩无几,无论如何是拿不出这笔钱的。

正当李玲为自己的路费着急时,又一股暖流涌到她面前。厂长说:“我们社会主义企业,必须两个文明一起抓,只抓物质文明不抓精神文明不行。我们这个厂子,40%的临时工,我们无权转他们为正式工、长期工。但我们要创造一种鼓励他们成才、冒尖的企业文化氛围,要让他们在我们厂子里工作,有想头,有奔头。我们要让他们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要让各种人才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将来,我们不但要出歌手,还要出球星、出作家、画家、舞蹈家、书法家……”最后,武俊瑶一锤定音:

“一切费用全由零陵卷烟厂包了!”

一场围绕着李玲进京的活动又展开了。厂里立即为李玲赶制了演出服装,又拨1200元钱给她做旅差费,还专门派了两位同志护送她进京参赛。临行前,武俊瑶像送自己的子女上大学一样,拉着小李的手,再三叮嘱:

“只管大胆唱,不要背包袱,把水平唱出来就行了,得不得奖没关系。”

厂长的话,时刻在李玲脑际萦绕。厂里伙伴们对自己无私帮助的情景,不时涌到她的眼前。走上舞台,她觉得背后像有成千上万人在撑她的腰,扶她的脚,她终于唱出了高水平!

李玲从北京捧回了一等奖奖杯和彩色电视机,武俊瑶又为她召开庆功大会,发给她1000元奖金。他在会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李玲的成功靠自己,靠自己的努力,靠自己的奋斗,靠一种自强不息的精神。这也是我们厂子要树立的企业精神。我们厂还很年轻,建厂不过十多年,之所以能有今天这个规模,靠的也是这种精神!……”

一名歌手,就这样走上了全国歌坛!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一个人走出来,一批人跟上来了。

前年,在厂里召开的一次精神文明奖励大会上,一个单单瘦瘦的青年走上了领奖台。

他叫郭威,年仅18岁。

一年前,他高考落榜了。

经人介绍,他带着一腔忧伤,垂头丧气地走进了零陵卷烟厂,当上了一名临时工。

烟厂,有一种浓浓的自学的风气。厂长武俊瑶,挖空心思,为工人们自学创造条件。有作家到厂,有画家到厂,有其他专家到厂,他都不会轻易放过,一定要“雁过拔毛”,为他的青年工人们讲课、传经,为他的工厂留下一点精神财富。地、市有关部门,常到他们厂办文学讲习班,办新闻讲习班,很明显是要“揩”厂里一点“油”的,他都全力支持。

小郭进厂后,厂里青年工人中那种刻苦自学的气氛,使他受到感染,受到鼓舞,很快振作起来了。他选准了主攻方向,找来了很多的文学书籍,开始下苦功学习起来。

书本,在小伙子的面前,铺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他如痴如醉地读着,读着,丰富了他的知识,开阔了他的眼界,充实了他的生活,启迪了他的心灵。

读了不知多少本书,他坐不住了,心痒痒的,极想写点什么。

他偷偷地写开了。写自己熟悉的事,写自己敬慕的人。

一篇一篇稿子寄出去了,又一篇一篇稿子寄回来了。

每次收到退稿,他就像高考落榜一样,心里闷得慌,想发火,想骂人,想打架。

然而,过一会,心静了,他又坐到桌子前,埋头到灯光下,动笔写新的一篇东西了。

终于有一天,他拿信的手颤抖了。

那是《小说林》编辑部寄给他的信,通知他寄去的作品被采用了。

这是一个短篇小说,题目叫《鸟》。不久,《小说林》发表出来了。接着,被《小说选刊》转载。年底,被《小说林》评为优秀作品。

18岁的郭威,好运来了,竟接连在省以上文学刊物上,发表了八篇短篇小说。

就在这一年,厂里要招收一批合同制工人。有人对武俊瑶说:“把他招进来吧!小伙子才18岁,就发表了好几篇小说呢!”

“谁?”

“郭威。”

“现在在哪?”

“就在我们厂。做了一年多临时工了。”

“什么?”武俊瑶脸带愧色,大吃一惊,“我这个官僚主义者,怎么不知道?”

我们的小郭威,也太老实了。有的人发表一篇作品,便大吹大擂;有的人有了一点小名气,便自诩为著名青年作家,四处挂牌讲学。而你,一连发表了好几篇作品,竟一声不响。有这样一种品格,你是能够成大器的。我们祝福你,小郭威!

武俊瑶亲自调查了一番,证实友人反映的情况是真实的。他又相见恨晚般地找到郭威,好好鼓励了小伙子说:“好好干,好好学,基本功扎实了,将来,厂里送你报考大学里的作家班!”

郭威,就这样堂堂正正地走进了零陵卷烟厂,成为烟厂这批新招的合同工的一员。

年底,武俊瑶找到宣传科长,询问郭威发表作品的情况后,便对宣传科长说:

“重奖!”

武俊瑶大笔一挥,百元奖金送到了十八岁的郭威的手中。

一九八九年。春节刚过。

一个远方的电话,摇到了省作家协会。

是他——这个“爱才如命”的厂长。

“读了《凤凰,有这样一位文学‘疯子’》这篇文章,我非常激动。这样一位热爱文学事业胜过热爱自己生命的人,这样好的青年,我们一定要好好支持他!(此文写凤凰县文学青年田晓清不顾疾病缠身,克服重重困难,创建文学社,带领一批青年立志献身文学事业的事迹,见1月15日《新闻人物报》)”

电话里,我连连向这位支持文学事业、爱护文学人才的厂长,向这位有远见、有抱负的企业家表示谢意。

撂下话筒,一个远逝的镜头立即出现。

那是我第二次到烟厂。

傍晚,我正和厂长在厂内花园的“得意亭”前闲聊。突然,一位青年背着一个行李包来到我们面前,很礼貌地问:

“哪一位是武厂长?”

“我!”

老武热情地应道。

随即,这青年的目光里,闪出一缕崇敬的亮光,望着武俊瑶。也许是由于激动吧,他一时愣住了。

“找我有事吗?”

老武见他不作声,赶忙启发他。

他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

老武看完信,笑了:

“呵,你来了!”

“对,我一接到你的信,就动身了。”

“欢迎!”老武说着向这位青年伸出一双温暖的手。接着,说:“走,我带你到劳资科报到去。”

这位青年来自江苏一个乡村。他极爱唱歌。不知他从什么渠道,打听到湖南有这么一位爱护文艺人才的好厂长。他怀着一腔热情,给武俊瑶写来一封信,希望能进烟厂当一个临时工。如今,他如愿以偿了。

对厂内的人才,他像一团火,倾注一腔热情;对社会上的人才,他也像一团火,奉献一颗爱心。

第三天,作家协会的办公室里,走进来一位客人。他是烟厂宣传科的王科长。他带来了武厂长的一封信。

信像一团火,烤得我心儿热:

“……春节中读了这篇短文,泪如雨下。田晓清不仅是文学的‘疯子’,而且是事业上的‘才子’,名利中的‘傻子’。患了不治之症,还在不息地追求,令人起敬……我寄来一千元,是由大家资助的,请转交田晓清同志,并请转达我对他的问候。”

信末,这位在指挥生产时风风火火、威武严峻的厂长,动情地说:“这样的好青年,这样的‘文学疯子’,是不能死的呵!”

然而,不该死的人,在不该死的时候死了。

我收到这封信,这笔钱后,立即挂电话给文章的作者、诗人颜家文,询问田晓清同志的情况。答案使人悲凉:晓清,在这篇文章见报的第二天,悄悄地离开了他朝夕相处的文学伙伴。

这时,他二十二岁。

这个年轻的生命结束了,然而,用这个年轻生命培植的湘西文学社,却屹立在那块养育过沈从文、黄永玉这样一批大文学家、大艺术家的土地上了。文学社一百四十多名成员,正在不息地追求……

我们将这笔钱、将这片厂长的心意、烟厂工人的心意,转达给湘西文学社,转达给那群正在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不息地追求的年轻人。

这是一场春雨。在春雨里,又将有多少新花开放?

文学,服务于全社会,也需要得到全社会的支持。文学这朵艳美的花,是广大人民群众培育的,是全社会培育的。老武,深谙个中的道理。他不仅积极地扶植本企业的文艺才子们,而且对全区、全省的文学事业竭尽全力给予支持,给予帮助。

原来,烟厂所在地区的文学创作,是落后于全省其他地区的。烟厂发展起来了,这个地区的文学创作也紧跟着跃上来了。地区文联开展文学艺术创作活动的经费困难,找到他,他尽可能地给予支持。1991年,地区作家协会的同志酝酿举办一次笔会,因为经费没有着落,计划无法实现。作协副主席老唐找到老武,两人一拍即合,办班的资金全部由他们厂里出。于是,老唐来到省城,找到我,要我帮他们到北京、上海、广州等地大报、大刊请些编辑老师到班上来对学员进行面对面的辅导。不久,这个班如期办起来了。《人民文学》副主编崔道怡领着两位编辑来了;《上海文学》老编辑厉燕书也风尘仆仆地来了;《花城》、《小说家》、《芙蓉》、《湖南文学》等刊物的主编或编辑也都来了。《收获》的副主编李小林也热情洋溢地给我来信,实在忙,抽不出身,来不了,委托我为他们推荐一些稿子去。这个班,对这个偏僻地区的业余作者来说,可说是大开眼界,受益不浅。1992年,这个地区在《人民文学》上稿11篇。新田县两位二十多岁的青年作者创作的短篇小说《绝手》,发在那期刊物小说栏内的第二条,在读者中产生颇好的影响。近些年来,这个地区的文学创作唰唰地蹦上来了。杨克祥的长篇小说《十二生肖奏鸣曲》在《芙蓉》杂志上发表以后,在社会上产生了较大的反响。省作家协会和湖南文艺出版社在长沙联合为这部作品举行了讨论会。湖南电视台又邀请作者将其改编为电视连续剧《生肖峪》搬上屏幕。

文学艺术的繁荣,标志着社会的繁荣,时代的繁荣。好的文学作品,将记录下时代的声音,对社会产生深远的影响。好的作品的产生,需要给作家创造好的创作条件。对优秀的作家和作品,应该给予奖励,以昭示新的优秀作家和优秀作品的产生。湖南省作家协会为了促进工业题材文学作品的繁荣,拟成立工业题材文学创作基金会。有关同志找到他,他二话没说,立即给予热情支持。不久,在省里一些领导同志的关怀下,在老武和零陵烟厂其他领导及广大职工的积极支持下,以奖励工业题材的文学作品为宗旨的“‘风流’文学创作基金会”正式成立了。在成立大会上,我们文艺界的老朋友、省政协主席刘正握着老武的手说:“你不愧是一位有远见的企业家,你这是做的超级广告,出的超级产品啦!”省作家协会请剧作家、书法家、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刘鸣泰给厂里书写了一块匾。匾文为:文坛生红豆,湘军添风流(注:红豆、风流为零陵烟厂的名牌烟。新时期以来,湖南作家素有文坛湘军之称)!短短十个字,充分表达了作家们对这个厂支持文学事业的感激之情!

……

他,就是这样一位厂长。同时,他又是一位有着自己独特风格的散文家。他作品的特色,育轩、长廷君已做精当的分析,我在这里就不多说了。

如今,一批一批的成功者从他的身边走出去了,走出了工厂,走向了大社会;走出了湖南,走向了全中国。他,悄悄地站在他们身后,欣慰地笑着。

他,是平凡,还是伟大?朋友,请你说说,请你说说!

1989年3月写就

1993年9月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