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陆:莲心
苏州迷糊着醒来,那姓张之人正好推开房门,见他睁眼,便道,“你这小后生,晚上不肯睡,早晨不肯起,是个什么道理?”
苏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什么道理。
某张于是又自语道,“不过,我小时候大抵也是如此。”
这下苏州清醒了,“那还说我。”
“好好好,不说你。”某张一挑眉,“起来吃饭。”
苏州颇不好意思地钻出被窝,七手八脚地套衣服,某张一见便乐了,“你这小后生还挺害臊?”
苏州憋出俩字,“没有。”
某张笑一笑,也不反驳,径自出屋去了。
苏州三两下收拾妥当,飞出屋去,追上那姓张的,“单手李呢?”
“出去了,有事?”
“没有,”苏州道,“只是不见他,觉得奇怪。”
“奇怪?”姓张的道,“怎么说?”
“嗯,我觉得他应该跟你在一块儿,才方便听遣。”苏州老实道。
“正是因为要听遣才到不了一块儿,”姓张的勾了勾唇,道,“走,先吃饭。饭罢,他约摸也便回来了。”
苏州正要点头,脚下却一个趔趄,整个身体便直直向前扑去,姓张的眼疾手快,拎小鸡一样将他后领子擒住,忍不住道,“饿得不轻吧?”
“啊,啥?”苏州惊魂未定。
“一提吃饭俩字你便如此激动。”姓张的很是慨叹。
“……我知道了。”苏州道。
“知道什么?”
“单手李嘴那么缺,是跟谁学的了。”
“当着我的面这样说,苏州,你在讨打吗?”某张似笑非笑。
苏州一本正经道,“那你告诉我他是跟谁学的?”
某张不禁嘴角一抽,“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是你说他是苏浙一带人,吴侬软语的,他打哪儿学来那些脏话。”苏州道。
“……苏州,你弄错了一个细节。”
“什么细节?”
“这世上有一种本事叫无师自通。”
苏州立刻想起单手李评价他时,也用了这么一个词,无师自通。于是苏州不动声色道,“知道了。”
某张意味甚是深长的看了一眼苏州,笑道,“自个儿想透了吧。”
苏州没能忍住地脸红了一下,嘴硬道,“……没,没什么可想的。”
姓张的却忽地俯下身,扳过苏州的脸来,眯着眼仔细瞧了许久,苏州一阵心慌,“……怎么?”
姓张的放开苏州,“脸上的伤恢复得不错。”
苏州眼神一冷,“嗯。”
姓张的又道,“往后有什么事儿,别憋在心里。”
“那你告诉我我师父在哪里?”苏州想都不想,脱口而出,紧跟着便后悔了,这姓张的摆明了不想让他知道这事儿,他问了也是白问。
果不其然,某张淡淡睨了一眼苏州,开口道,“这个你可以憋着。”
苏州扯了扯唇角,“就知道会是这样。”
某张没理会苏州,直接进了饭厅去了。苏州在原地愤恨了一会儿,到底胃先服软,便也抹着脸跟了进去。
“坐那儿。”某张眼皮也不抬,忙碌着将菜端了上来。
苏州也木着脸“咚——”一声砸在了凳子上。
某张“啧”一声,甚是关切地问,“屁股不疼么?”
苏州忍了忍挪动屁股的欲望,咬牙切齿道,“不疼。”
见苏州这般模样,某张差点笑出来了,然而他仍是淡定地点头,道,“不疼便好,否则张某又要冒犯苏老板了。”旋即慢悠悠端出一碗莲心。
苏州眼睛明亮起来,“嗯。”
姓张的笑了一笑,“苏老板看起来心情不错。”
“……饿。”苏州眼睛黑沉沉地盯着那碗莲心。
姓张的微微勾起唇角,“还知道饿。”顺手便抄起筷子迅疾地夹了几块到苏州碗中。
苏州的形象早已丢到了九天外,他拿起筷子,就着米饭,叉了一块儿便一同送入口中去了,咀嚼半天,苏州皱眉,“咦,莲心?”
“去年采的,厨娘晾干后存了下来。怎么样,合胃口吗?”
苏州点头,“甜。”
“加了蜜。”姓张的道,“莲心苦,总要加点别的调剂调剂。”
“莲心苦了加点蜜,若是人心苦了,要怎么办?”苏州忽然问。
姓张的眼神有些松动,半晌,他自语道,“那也只能自个儿品了。”
苏州垂眸扒饭,含混不清道,“师父说,是人就有苦。说得出的,说不出的,说出了总会好些。你若是苦,也可以说出来,我听。”
姓张的眼如寒潭,他自语道,“又要如何说出呢。”
苏州抬起眸来,小心翼翼地自兜里摸出一颗东西来,将它呈在手心里,轻轻伸到姓张的眼前。
他小小的掌心里躺着小小的糖。
姓张的于是笑了,无限的温暖波荡而开,“给我?”
苏州点头,“嗯。”
姓张的收下它,又问,“为什么给我?”
苏州道,“师父以前给我的,我舍不得吃,一直带着,估计现在也吃不了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师父说睹物可思人,我想着若是以后,师父不在了,我念他了,拿出来看一看,我就不那么想他了。”
“会吗。”姓张的像是问,又像是自语。
苏州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师父送你的,你却仍要将它送给我,”姓张的将糖放在眼前打量着,“苏州,可想好了,给我你就没有了。”
“只是失去了一颗糖,又不是失去了师父。”苏州垂下眼。
姓张的忽然一阵心酸,“好孩子。”
“我想永远做个好孩子。”苏州仍是垂眸。
姓张的眉心跳了跳,他伸过大掌去,轻轻摸了摸苏州的头,“苏州,长大了,有些事就会好了。”
苏州咬紧了唇,不说话,良久,一滴泪滚落,掉入碗中。
姓张的叹了口气,“你这小后生,想哭就哭个痛快。”
苏州却摇头,忍着泪道,“我不哭。”隔了一隔,又道,“师父说男儿不应该轻易流泪,哭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姓张的不忍,终于道,“我知道你师父在哪儿。”
苏州哑着嗓子,含着泪花道,“哪儿?”
“城外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