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儿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位大人来,一个男子如此瘦弱实在可怜,就像农家里的干丝瓜一样。莫非官难做,粮难吃,活活饿成这样,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在她的认知里,富人都应该是县令那样脑满肠肥的,只有极度穷苦的乞丐才会如此骨瘦如柴。
这时他又说道:“本官乃通情达理之人,让你与家人团聚一晚,明朝起程。”
她本来还有点同情他,而他现在这种不容反驳的态度恰好激怒了她:“哎呀~我卖给你了不成?听清楚,我梅鹤儿不是认由你们摆布之人!”说着大拍桌子,震得一桌子山珍海味嗡嗡作响。
可见,温婉是没用的,她终究还是做回了自己。谁也没有权力来安排她的人生,除了她自己。
温婉的确没用,不过显然,她的刚烈也是无济于事。面对她的“雷霆之怒”,汪禄之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真不识好歹”的眼神瞪着她。
鹤儿心中立刻了然了他的意思,他本可以直接把她扣留于此,放她回去告别,实在“仁慈”之举。
于是她决定“识时务”,不再多想,立即起身冲了出去,至少先回到茶馆才能与姐姐们商量对策。未跑几步她又折了回来,一把抓起银袋子又跑了出去。
她就知道那条干丝瓜才不会放任她自由,这不,派了四个“护花使者”跟着,不过这一路上倒是没人敢打银子的主意。
天色已黑,一钩弯月在黑云中潜行,时隐时现,活像个顽皮的娃娃。只是她却没有半点心思欣赏这些。
她从小被人收留养在泰州的一家歌舞坊,后来歌舞坊败落,她又跟着另外两位比她年长的、同样在歌舞坊里长大的两个姑娘,离开泰州到了扬州落户,从此相依为命。姐妹三人在城南开了家小茶馆,名唤“姐妹茶馆”。
回到茶馆时,茶馆已经打了烊。她的两个姐姐鹂儿和鹊儿,早已心急如焚等候在门前,鹂儿手中反复扭卷着手帕,却还在安慰一旁徘徊踌躇的鹊儿。
鹤儿见状心中一阵酸楚和感动,如今误上了贼船,恐怕以后便是身不由己了,也不知自己将何去何从,见到熟悉的茶馆和姐姐们她只觉得鼻子发酸。
这时姐姐们已经发现了她,立刻迎过来,鹊儿急切的问:“怎么回来的这样晚,真叫我们……”她话未说完,竟发现她身后还跟着四个官差模样的人。
鹊儿惊愕一愣,随即将鹤儿拉到自己身后,对着那四人说道:“各位官差大爷,我是鹤儿的姐姐,我们鹤儿可是哪里触犯了县令大人?她生性顽劣,还请各位大爷高抬贵手,回去后我们一定严加管教。”
四个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鹤儿连忙拉过鹊儿,低声在她耳边道:“回房说。”
三姐妹进入房间,而那四个“使者”则在茶馆四角守着。
“不行,你绝不能进宫,宫里是富贵繁华,可勾心斗角谁又可知。那些个女人都是在阴谋罐子里泡大的,你如何斗的过她们!”闺房内,在得知事情缘由后鹤儿的姐姐鹊儿坚决反对。
民间类似茶馆这些地方都会有说书先生,他们会讲一些天南海北的奇闻趣事、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或者皇宫贵族的桃色八卦等。对于平头百姓来说,这些花边事件就是他们的饭后甜点。
鹊儿从小就听过皇宫之中的各种明争暗斗之事,先生口中的皇宫是个如仙境一般的富丽堂皇的地儿,里面的皇帝妃子过着神仙把般锦衣玉食的日子。
只是越高大的事物其背后的阴影也越大,在妃子们明争暗斗中偌大皇城俨然成了一个就是个吃人的魔窟,杀人害命不见一滴血。
鹊儿端给鹤儿一杯热茶:“是啊,像我们这样的苦命人儿最好的莫过是嫁个好夫君,衣食无忧,不必像现在这般辛苦。对了,今天钱员外家的二公子又来提亲了,喏。”说着用下巴指了指墙角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礼盒。
鹤儿目光微垂,神色不悦:“鹂儿姐姐,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嘛,以后提亲的人统统不要接待,更别说收礼了,你如何又……?”
她自然知道,她们这样做皆是为她设想,三姐妹患难与共,不是血缘亲人却亲比血缘。她不再多说埋怨的话,只道:“算了,明日速将东西还与人家。”她低头饮了口茶水,茶香馥郁清爽,让人一嗅只觉心绪平稳了些许。
“我只是看他心意诚恳,家境殷实,人也不错,对于你是个极好的归宿,你都十八岁了,早该嫁人了,总不能等到像我俩一样人老珠黄,想嫁都没人要吧。”鹂儿碎碎地念叨着。
在一旁翻箱子,整理衣物的鹊儿忍不住插嘴:“你自己想嫁人,休要拉扯上我,我这辈子就这样挺好。今儿个劝你不要收下你偏不听,你不了解她那倔强脾气?劝她也无用,她心里啊,其实早就……”
鹤儿生怕她们再提起那些不相干的事情来,急忙打断道:“好啦,你们别再说那些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进宫的事啊!”
鹂儿轻扯了她一把,努嘴指向鹊儿:“瞧你这急性子,你鹊儿姐姐不是正给你收拾行囊呢嘛!”
鹤儿左右看着她们两个:“你们是说……?”
两个姐姐异口同声:“正是!”
鹤儿又指向房间四角:“可是,他们……”这四个人是奉了特定命令的,想用掺了蒙汗药的美酒搞定,未必可行。
鹊儿把装好的包袱塞在她怀里,做了个不要大声说话的手势,看了眼窗外悄声说道:“依我之计……”
…………
一切准备就绪,已是子时,茶馆大门一开,“鹤儿”挎着包袱便冲了出来,拼命向东跑去,守门的两人迅速追了过去,另外两人闻声赶来,其中一个也要去追,另一个拉住了他:“小心中计,先进去看看。”
二人正欲转身,只听“咣、咣”两声,二人只觉后脑被什么东西打中,一阵剧痛,不省人事。鹊儿与鹤儿丢下手中的棒子,鹊儿说道:“快进去躲起来,快!”
果然没过多久,追出去的那两人,发现他们追了一路的鹤儿是由鹂儿所扮后,立刻返了回来。又见另外两人昏迷不醒,便猜想鹤儿一定从另一个方向逃走,也顾不上倒地的二人,即刻朝西飞奔而去。
鹂儿这时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姐妹三个简单道了别,万千叮咛嘱咐只化作一句:“万事小心!”
鹤儿向东拼命的跑着,夜色浓厚,不见月光,四周都是神秘的黑,仿佛夜色吞没了一切,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的喘息声。
一路穿过街市,直奔向树林深处。她只觉得双腿越来越沉重,心跳猛烈到似乎要撞破她的胸膛,喉咙处传来愈见浓重的血腥味,让她恶心。
包袱里鹊儿姐姐替她装好的半袋白银,不停地捶打着她的后背,她本想留下部分银两用来修缮茶馆,装点门面;再为两个姐姐添几件新衣,想她们当年也是出挑的美人,要是能稍作打扮,没准就能寻个好归宿。
而对于她自己,她想留下一部分银两作为盘缠,用于寻找那人,他在她的梦境中出现过太多次,以至于多年未见却依然可以把他的音容相貌记得清晰——他一袭白衣,纯白耀眼,身材颀长,面如冠玉,拥有一只赋予神奇力量的竹笛。
当年与他分别后她想念不已,甚至一度猜想他是神仙,因此她一连数顿不吃不喝想要逼他再次现身,只是那时她不过五岁,还未等来他就已经败给了食物。这些年来他一直杳无音讯,她虽知道他祖籍在杭州,却没有富余的钱财用于踏上找寻他的路途。
突然,林子里的枯木将她绊倒,整个人扑到了地上,她听着自己已经嘶哑的喘息,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奋力想要爬起,不料,右腿膝盖传来刺骨疼痛,稍有动作便剧痛难耐,更别说用力了。
她嗅到了鲜血的味道,犹为清晰,她知道,这是来自于两只持续作痛的手掌。不过,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忍着各处痛楚,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了个身,以免压迫受伤的膝盖。
树林里树木茂盛,就连天空中稀稀疏疏的几颗星也遮住了,呼吸平缓后她渐渐听到了周围虫鸣和风刮树叶的声音。四周黑得诡异,诡异得恐怖。可她早已没有了恐惧的力气,思想变得模糊,双眼无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