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莫非,你在练舞?”他一时间错愕不已。
“哼!”她气呼呼地将头转向另一边。
他怪自己没有问清楚,有错在先,于是便哄起她来:“看在我出于好意的份上你且消消火气,我帮助你再恢复那个身形便是了,这段时间全当是歇息,如何?”
见他如此真诚,说的也在理。小姑娘有些心动便转过身来,搭着他的肩膀站立起来。
她微微翘起另一条细腿够向枝桠处,她娇小的身体微微发颤,皓齿紧咬着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于心不忍,毕竟她还是个孩子,本想劝她放弃,却看见她眼中满是坚决,这种坚决在成人眼中都很难见到,他无法想象一个如此大的孩子竟会如此。
他轻声安慰道:“别急,慢慢来……树不像你,它可不会跑。”
小姑娘突然出力一瞬便卡在了分桠处,泪水无声滑过她吹弹可破的脸蛋。
“你还小,何苦如此?”他见状不禁心疼起来。
她低低啜泣着:“我才不要做“不眠阁”唯一吃干饭的人呢!姐姐们像我这般大早就能登台献舞了,我却……连一支完整的舞都跳不出。”
“那你为何要在此地练舞呢,在“不眠阁”不好吗?”他在来时的大街上看到过“不眠阁”这个地方,好像是家歌舞坊,莫非她……
她用袖口抹去脸上的泪花:“你懂什么,在“不眠阁”我最小,阿娘自小宠我,姐姐们也疼我,她们说待我长大为我寻个好人家嫁了便可一生无忧,不必学她们吃这碗饭,受这份苦,可我不想整日什么都不做,就像个饭桶,所以才偷跑出来。”说起话来倒有大人模样。
她是孤儿,他敢断定,否则怎会如此年纪便沦入歌舞之地。想到这不禁惺惺相惜起来,毕竟他也自幼双亲早故,由哥嫂抚育成人。
他从袖口取出雪一般的白手帕,替她擦去了额头上由于痛苦冒出的细汗,她感激的看了看他,肢体的酸痛让她不再想多说话。
他取下腰间的竹笛,吹奏起来,笛音飘荡在树林间,悠扬婉转,余音绕梁。
她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听得出神,仿佛忘记了苦痛。
曲终,她良久才回过神来,语气也平和了:“我姓梅,叫鹤儿,五岁,你呢?”
“林逋,字君复。”他收好了竹笛。
“那我叫你林大哥吧,你唤我鹤儿便好。刚刚林大哥笛声好听却带忧伤,难道你什么烦心事?”
他大惊,她竟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莫非如此一小姑娘倒是他的知音?“你怎知我弦外之意?”
她似乎被问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故欲言又止。
看她微蹙小眉头、努力思考的样子,甚是可爱,他忍不住笑了。她也甜甜地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小牙。
那日傍晚他送她回家的路上,他们一起救下被一只被蜘蛛网困住的蝴蝶,当时他被她的思想惊呆了,既惊异又为之忧虑。
“要么美丽的活,要么痛快的死,绝不要忍受,绝不能没有自由。”她的这句话他至今记忆犹新。更难以相信这是一个孩童的思想。不过在他心里,她早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孩子了。
后来随她来到了“不眠阁”,这里果然华丽多姿,歌舞升平。“不眠阁”的老板娘以及其他姑娘们都在焦急寻找着鹤儿,鹤儿只说是跑出去玩不小心迷了路,老板娘热情诚心的留客,想留这位好心送鹤儿回家的少年留住几天。
盛情难却,况且他也不放心她一个孩子总往偏僻的地方跑,加上在回来的路上,鹤儿说,听到他的笛音响起,她就不再那般痛苦。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他又怎能在他的小知音刚入舞门,最艰难的时刻舍她而去呢?
那日晚饭后,他私下向老板娘坦明了白天的事以及鹤儿的想法,她竟无吃惊之色,想必看到鹤儿虚弱的身体哭红的双眼便已猜出了大概。
他告知她只是想让她们以后不必担心。老板娘也答应他会故作不知,不予干涉,只说:“她以后的路要自己走,自然由她自己选才对。”
他从她那里得知原来包括鹤儿在内的几位姑娘都是她收养的孤儿,她们皆称她为阿娘。
鹤儿在舞蹈方面真是天赋异禀,仅仅十余天,与她那些姐姐相比,她的舞不仅毫不逊色,反添活泼之感。
只是一年前他与一位友人有约,约期将至,他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临行前他坚持付清了这些天以来的吃住费用。
和她道别时,她脸上一直挂着笑,灿烂的犹如一片花海,美到极致,令人心醉。
他发现自己那些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她比他坚强多了,反而自己内心满是数不尽的不舍与纠结,想到这儿忍不住自嘲,他还没有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懂事。
就这样一别,花开花落,此去经年,莫问落花将何方,落也伤,留也凉……
鹤儿坐上马车,马不停蹄的从江都回到扬州时,已是晚霞落幕,天色蒙黑。走下马车,一阵斜风吹来,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仍是初春,风仍是冷的。只是奇怪,和林大哥在一起时竟没有风,或者那时的风是暖的。
踏过梧桐树映在地上斑驳交错的影子,她再次走进后堂。
早有人提前禀报,汪禄之已在等候,见她进门便起身打量了她一番,轻描淡写道:“梅姑娘为此次任性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吧,本官早已说过,你会答应的。请姑娘安心用膳,今夜好生安歇,明日随我前往汴京,万不可再耽搁了。”
县令在一旁不停附和着,婢女进进出出很快就摆好了一大桌酒菜,又有人端来一套靓丽的新衣以及些许珠钗饰物。
“我姐姐呢?”鹤儿不搭一眼,只冷冷问道。
“她们都安好。”他面无表情,从语气中也听不出半点情绪。
“我要见她们!”她之所以会放弃自由,自投罗网出现在这里,无非就是念及她们姐妹情谊,她真的做不到自私地不顾她们安危,如今既然这样决定了,那便这样走下去,她可以毫无怨言,但一定要确认她们安然无恙。
汪禄之思忖了一下:“不是不可。只是本官劝姑娘不要这么做为好,上次向她们‘借’耳坠子时,本官看出她们十分不愿你进宫,现在她们全当你是过着海阔天空的逍遥日子去了。今日你若一去,她们得知真相岂不日日为你忧心,枉她们待你如此爱怜,你却要报以残忍?”
他说得慢条斯理,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心中早已酝酿出这个完美的对策来应付她。
鹤儿思量着他的话,心中起伏不断,干丝瓜难道真的会为他着想?还是另怀鬼胎?说这番话只是为阻止她们姐妹相见,莫非她们已经……?
鹤儿不敢再想下去了,万一……她又该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