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欲取之 必先之(六)
他嬴政的伤,便是母亲给他带来的伤。他这一生在梦中,或许期许的不是拥有偌大江山,也不是权倾天下,功盖三皇,威过五帝,或许,只是希望能感受到一丝丝母爱。
那母爱对于一个平凡人来说,是睁眼就可以看得到,伸手就可以摸得到,一生下便能感受到的最为普通的爱。但是对于他这个一出生便注定了为人王者的人来说,却是一生可望不可即的梦想。
赵高在一旁匍匐在地,头深深地低下,眼中却露出了恐惧。他在这个年轻的王身边已经十年了,已经对于这个王知根知底。而每当王如此模样的时候,那才是王动了真怒的时候。
此时嬴政看了一眼大殿之外,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说道:“母后居然有了嫪毐的孩子,难不成母后你还想废除了政儿的皇位,让那孽子继承王权不成!”
赵高在一旁闻言,狂震起来,心中的惊骇已经无以复加的地步。自从武关之战后,太后请出老太师,便跟嫪毐移居雍宫,其实这是吕不韦与老甘林双方博弈的结果。老甘林等支持太后的外戚势力上台,太后则移居雍宫不问朝政。可是谁想……那太后居然跟嫪毐有了私生子,今日太医院令夏无鞠入雍宫诊断,回来后便将此消息密保王上。
王上自然动了真怒!太后却下了懿旨,要为嫪毐封王!
封王,一个多么久远的名字,上一次封王还是八百年前武王姬发赤水封王,起兵伐纣,立大周国八百载。之后天下再无封王。而如今王上也才是一个王,而不是入住四海的皇,太后居然要让嫪毐与王上平起平坐,那岂不是说,嫪毐也是大秦的王,那嫪毐的孩子岂不也是公子储君,可以继承王权。
赵高不敢在想,他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内侍,这些事情他不应该多问,问多了,命也活不长了。
“这天下,为独断者可以王天下--!”嬴政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便在廊下漫步转悠起来。
他望着宫外的轩辕黄帝指南车,眼中露出一丝狠辣,手掌一拍朱铜殿柱,冷冷道:“寡人的天下,绝不可以受到如此威胁,嫪毐,寡人必杀之!”
此时,成喬紧赶慢赶,总算在宫门关上之时进入王宫。今日偌大的王宫似乎显得格外寂静。
明日就是王上迎娶佳人子以及冠礼的大日子,过了冠礼那一天,王上就成年了,可是王上成年,却无法亲政,若要亲政,还需一人首肯放权……吕不韦啊,吕不韦,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来赌这一场王朝霸业啊!
成喬叹了口气,急忙向着议政大殿走去。可是才走两步,便见一道残影从四周闪过。成喬疾行的脚步骤然一顿,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四周,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狠辣,只见这里是一片假山背阴之地,三丈的假山将四周兵卒的视线挡住,似乎……有些不对!
成喬才要拔剑,却是脸色一变,他今日被吕不韦邀请,没有佩剑上朝。想着成喬脸色阴沉下来,看向四周,朗声说道:“明人不做暗事,既然阁下能进入这禁军把守的帝宫,想必阁下是跟着成喬来的吧!”
“狗贼--!”话音才落,一声娇喝传来。只见假山后面,一个全身黑色劲装之人跳出。
成喬看向那人,眉头挑了挑,此人虽然黑布蒙面,但是其玲珑身躯却是显露无疑,这分明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
“姑娘,本侯何时得罪了姑娘--!”
那人一听自己身份被识破,语气之中顿时有点焦急:“胡说,我是爷们!”说着还故意粗着嗓子,咳了两声。
成喬一笑,仔细看了看那女人,只见女人的眉十分清谈,如出水芙蓉,天然雕饰一般,完美无瑕,碧玉一般。
“如此一个清丽脱俗的姑娘,成喬真的不记得何时跟姑娘结仇!”
“狗贼,你杀我父亲,还想狡辩!”女子声音带了一丝怒气。
“哦!”成喬闻言嘴角勾勒一丝冷笑,“本侯杀的人太多了,记不清你是谁的女儿了!”
“你--!”女人闻言顿时有些气急,怒喝道,“狗贼就是狗贼,杀人如麻,天下侠士人人得而诛之!”
成喬闻言却是放声大笑了三声。“你笑个甚!”女子眉头皱起,紧了紧手中的匕首。
“本侯笑你太过单纯愚蠢,本侯杀人如麻?昔年白起坑杀赵卒四十万,可有人说其杀人如麻,各国无不对之敬畏,称之为杀神;魏国上将军吴起一战灭了秦国十三万锐士,打得司马家子弟仓皇狼逃,可有人说其杀人如麻,各国对之无不称为军神吴起;再说说庞涓、孙膑,这天下战将,哪一个手里不是沾满血腥,踩着累累白骨上位的,可有人说其残忍吗?历史永远掌握在胜利者的手中,就算本侯屠戮天下苍生、兵卒者八百万,后世也会恭敬地称本侯为战神,而不是杀人魔头!”
“你、你、你放屁!”女子被气坏,想要大骂,可是憋得脸通红却说不出口,终了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哼!”成喬冷哼一声,却是默然道,“军者,帝国筑基之石,将者三军之魂也。在他们踏上当兵称将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变注定了要上战场杀敌,而每一个兵,他们一生最大的梦想,不是荣归故里,垂垂老矣,而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那……是一个兵者的梦想,战场才是他们的宿眠地!就是本侯,在穿上那黄金铠甲时,本侯心中也做好了他日死在别人剑下的准备,因为那是将者的命运。一将功成万骨枯,一战传闻百神愁!”
说着成喬挥袖离去。女人呆呆的站在原地,她忽然想起了父亲庞媛出征前一夜与她的对话。
那时她问父亲:“父亲,你一定要答应凝雪,安全回来。”
父亲只是笑了笑:“阿雪,将者,在拿起兵刃杀敌时,取得了别人性命,他就注定有朝一日要死于别人剑下……战场本就是一场用命来换取胜利的赌博,赢了就活着,输了就死去……阿爸他日若死在别人剑下,那才是阿爸的宿命,也是天下将者的宿命。古来强功将者,如吴起、白起,他们是可悲的,因为他们没有死在敌人的剑下,而是死在自己人手里,阿爸希望不是他们。”
那时她不知道阿爸为什么希望自己可以死在敌人的剑下,活着不是更好吗?但是今日她似乎明白了阿爸为什么希望死在别人剑下。那是战死,军人殉国,魂佑疆土……那不是一个传说,那是一个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