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连夏虫都寂静无声。

顾陌然行走在朦胧的夜雾中，吃力的搀扶着陆离轩高大的身躯。嗖嗖的冷风吹来，顾陌然紧了紧身上还在淌水的衣服，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已经快到凌晨了，前来放花灯的少女们早已归去，就连在夜市里贩卖物品的小贩也已经无影无踪。

这是个意志力很强的男人，而且保持着很高的警觉性。从刚刚顾陌然救下他开始，就一直握着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可碎骨。

陌然也尝试着挣了挣，但换来的，都只是更高一层的禁锢。

“最好别是什么狼心狗肺的家伙”顾陌然扶正陆离轩的身子，随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要是敢以德报怨，我能救你，就能杀你！”

顾陌然没有看到，在她放出这番“狠话”的时候，靠在她肩头，重伤昏迷的某人，悄悄地勾了勾唇角。

顾府。

顾陌然走到自家雕梁画栋的朱红色后门，不算太轻柔的将陆离轩放在一旁的石柱上。

“累死了，你敢不敢再重一点啊？”这又跳水，又出汗，又吹风的，非得感冒了不可。“喂，你可别死啊。”陌然踢了踢陆离轩的靴子。“你要是死了，我可就白忙活了。”

转过身，顾陌然用圆润的指甲在朱红色的大门上轻轻刮了几下，又曲着食指在门上有规律的扣了几下。

“吱呀”一声，大门被拉开一条缝，轻烟怯怯的大眼睛在门缝里看了又看，确认是自家小姐无疑，才敢大大方方的把门拉开。

“我的小姐呀，你可总算是回来了！”轻烟拉着陌然的手，语气有些焦急。“将军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府里的侍卫都已经被将军处死一批了！”

“处死了？”顾陌然动了动唇角，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说出口。她不是有意的，但那些人确实是因为她的任性妄为而送命。

他们有妻子，有父母，有儿女，他们本来可以很幸福，很安稳的过一辈子，现在却因为她的年少轻狂，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即使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她还是没有办法融入其中，仿若一个看客一般，静看着旁人的喜怒哀乐。

“小姐，别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真的。”轻烟有些懊恼，果然是小姐拿她当姐妹，她便真的不知轻重了。明知道小姐表面野蛮叛逆，实际上心地比谁都善良，她还对小姐说这样的话，真是该死。

“嗯。”顾陌然随口应着，“别说了，帮我把他扶进去吧。”

轻烟这才注意到，原来角落里还藏着一个人。有些刺鼻的血腥味从那人身上传来，趁着月光，轻烟想要探查一下那人身上的鲜血，可看到的，却只有触目惊心的红。

“小姐。”轻烟嗅了嗅指尖上的鲜血，秀气的眉头皱在了一起。“这人伤的这么重，会不会死在咱们将军府里啊？”

“不会的。”顾陌然一边扶起靠在石柱上的陆离轩，一边胸有成竹的说。“我大致探查过他的伤口了，只要处理得当，是不会有事的。”

“……好吧。”轻烟认命的和陌然一齐用力扶起昏迷不醒的病号。然后像往常一样绕过府里亭台楼阁之中驻扎的层层侍卫，回到了顾陌然的闺房里。

可，一进门，轻烟就发现不对了。“小姐，将军管你管的那么严，是不会同意你带一个陌生男人进府的，我们没有地方安置他呀。”

“你怎么这么笨啊？”顾陌然小心翼翼的将陆离轩放在床上，然后转身在轻烟的额头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

“怎么没有地方安置，把他放我房里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闻言，轻烟立刻跳了起来。

“嘘！你小声点！”陌然捂住轻烟的唇，狠狠瞪了她一眼。“有什么不行的？我以前偷偷抱回来的猫猫狗狗，还不都是藏在我房里的。”

“这又不是猫猫狗狗！”轻烟压低声音，语气却还是有些忿忿不平。“这是个男人，男人！要是传出去，你还嫁不嫁人了，啊？”

“别总是这么老气横秋的教训我了，这种事情，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再说了，父亲本来也是把我当作男孩子来养的。”

轻烟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些什么，就让顾陌然生生打断，然后被利落的推出门去。“我的好轻烟，快去帮我打桶水来吧，再穿着这身湿衣服，我会生病的。”

蒸腾的水汽萦绕在房间里的小小一角，轻烟在浴桶里撒上花瓣，又细致的点了几滴香精，最后试了试水温，才叫顾陌然来沐浴。

看着陌然不以为然的开始更衣，轻烟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我说小姐啊，你救的那个人还在床上躺着呢，你真的就这样洗澡啊？”

“哎呀，你挡个屏风不就行了么？”话音刚落，陌然就整个人泡在了水中，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有朦胧的雾气悬挂在其末梢。

见状，轻烟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并将一旁的屏风搬来了浴桶前。

顾天虽是武将，却也是附庸风雅的紧。家里的摆设装饰，比那些文人墨客还要精致文雅。

就好像现在，顾陌然房中的屏风，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物件，上面的插画和题字，却是名震四国的书画大家的手笔。

那上面的花鸟虫鱼，活灵活现，只要一沾染水汽，立马变得呼之欲出。

顾陌然伸手在屏风上抹了一把，氤氲的雾气点在她的眼底。

屏风外的世界，是那样的模糊而疏离，就好像是她顾陌然，对这个世界所一直保留的那份惶恐。

她对轻烟好，不为别的，就是要提醒自己，她是和轻烟一样的，那么那么那么单纯的女孩。她怕，怕自己会融入这个时代，怕自己会变得麻木不仁。

擦了擦溢出眼角的泪水，顾陌然从水中站起身，顺手拿起了轻烟为她事先准备好的衣服，一件一件，细细的套在身上。

陆离轩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那么活色生香的一幕。

灵动的少女从水中起身，零星的水珠顺着发梢流下，顺着白皙的脖颈，精致的锁骨，莹润的肩头，一路滑过曲线曼妙的侗体。

点点粉嫩桃花瓣停留在她的肌肤上，微微一动，簌簌的花瓣就跌落在水中，越发衬的肌肤赛雪。

人面桃花相映红。大概说的就是这个场景了。

衣襟一点一点被整理好，少女随意拨了拨头发，稍稍偏过头来，陆离轩才看清楚那女子的长相。

美，真美，充满灵气的美。

他竟然找不出其他词汇来形容眼前的少女。艳丽若桃花，灵动如梧桐，有些奇怪的组合在她身上契合的不可多得。

只需要一个眼波，就可以在不经意间摄人心魄。

即使隔着屏风，她的美丽依旧发挥的淋漓尽致。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陆离轩迅速合上眼睑，俊秀的脸上依旧是那般的波澜不惊。

“怎么脸这么红呢？”少女特有的暖香袭来，带着凉意的手背覆上陆离轩的额头，细腻而光滑。

“没发烧啊。”顾陌然撇了撇嘴，从一旁的脸盆里拿出热水浸泡过的毛巾。

“呐，我洗完了，现在轮到处理你了。”刚刚抬起手腕，陌然腕上鲜红欲滴的凤凰朱砂就露了出来。

那样艳丽到极致的红色，衬着顾陌然白皙到晶莹的肌肤，仿佛只要一抖动，那凤凰，就会真的翱翔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