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的冬天的温和的,即使是寒潮来袭,也颇有几分春潮带雨晚來急气势。
就好比今天,日头好的不像话,冬日的暖阳照耀在每一个人的心尖眸底,万物都在阳光下懒洋洋的伸展的枝桠。
可是,即使再暖,透过窗棂的一米阳光,也温不了室内的窒息空气。
莫凌川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顾陌然的反应会这么大。莫凌川握住顾陌然的手腕,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轻烟的敲门声打断了。
“小姐,该吃饭了。”按照轻烟对她家小姐的了解,大白天的关门,屋内一定有些事情是不能昭告旁人的。
“知道了。”顾陌然隔着门说,然后挣开了莫凌川的手。“你还是早些回宫吧,还有,下次藏匿的地方有点新意,次次都在房梁上,蠢死了。”
“知道了,我保证在你回来前我一定消失还不行么?”莫凌川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慵懒。
顾陌然白了莫凌川一眼,然后走出门外,步伐稳健而快速,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算温柔,不算可人,甚至对他没有半分喜欢的野姑娘,莫名其妙的拥有了他的心,却还对他不屑一顾。
他不是个受宠的太子,南越王对王后情深似海,而他莫凌川的母妃,却在王后生产的时候动了手脚。
一尸两命,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那个孩子,才是父王中意的太子人选。王后逝世后,南越王再没有宠幸过其他女子,莫凌川就成了唯一的皇子,成为太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他成为太子的代价,未免太大了点。
母妃在王后下葬当天便被赐死,那时他才两岁,他甚至不记得母妃的样子,就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被父王厌弃。
但凡有其他选择,南越王都不会立莫凌川当太子,这是父王在他八岁那年亲口告诉他的,是不是有些讽刺。
十岁那年,他遇上一个女孩,长的粉雕玉琢,我见犹怜。
这个女孩,是他人生中的所有,真的是所有,那样快乐的女孩,唇角带着的光芒都将他刺痛。
或许顾陌然已经不记得了,她对莫凌川说的第一句话是,“喂,小子,要不要跟我一起玩啊?”
她是听了父亲的命令才过来的,莫凌川很是傲气的把头一歪,没有鸟她。
可即使再不关注,那样耀眼的女孩,又怎么会注意不到?
顾陌然说的每一句话,莫凌川都记得。
十三岁那年,莫凌川第一次说要娶顾陌然回家,顾陌然的反应很淡定,明明没有他高,却还是踮着脚尖佯装老成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说,她不想嫁给他,因为她不喜欢过皇家的生活。
她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梦寐以求,没有理想高尚,却强过任何渴求。
她说,她的梦寐以求很简单,她想让她的父亲早日告老还乡,然后给她找个后娘,她想给轻烟找个好婆家,然后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这理想确实简单了点,简单到近乎天真。
顾陌然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梦寐以求,可她却没有问过,莫凌川的梦寐以求究竟是什么。
莫凌川是个很没出息的人,他的追求,不是当太子,不是当君王。
莫凌川的梦寐以求,就是她顾陌然。
饭桌上的气氛莫名的压抑,明明就是按顾陌然的口味定制的饭菜,可顾陌然却就是吃不进去。
说起来,她食欲不振已经很久了,大概是从她在宫里落水开始的。许是受了风寒,顾陌然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怎么不吃?”简简单单四个字,顾天的护犊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吃不下。”顾陌然放下筷子,面色有些不好,“胃不舒服,有点恶心。”
顾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连忙唤了郎中来给顾陌然号脉。
结果当然是单纯的受了风寒而已,顾陌然看着顾天瞬间放松的面色,眉头就皱了起来。
“父亲。”不是绵软撒娇式的“爹爹”,而是再正式不过的“父亲”,顾天一挥手,轻烟便极有眼色的关门离去。
“明明不想让我嫁给陆离轩,你为什么要那样委屈求全的将我送入花轿?”顾天刚才的反应,分明就是害怕她会怀孕。
“因为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嫁入南越王室。”顾天的身影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有些模糊,刺眼而朦胧。
“但你一定要记住,你也绝不能孕育北汉陆家的子嗣,绝对不能。”
“因为这个么?”顾陌然抬起手臂,洁白的腕骨在空气里滑过一个优美的弧度,露出了那耀眼而夺目的凤凰朱砂。
“……”顾天没有回答,但十几年来的父女默契,已经足够让顾陌然了解父亲每一个眼神动作后,所隐藏的含义了。
“我会记住的。”顾陌然垂下睫毛,如棋子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烁着氤氲的水雾。没人告诉她,此刻她的表情,和陆离轩有多么的相像。
她只清晰的听到自己说,“陌然,一定不会孕育北汉陆家的子嗣,绝对不会。”
这时语气是多么的坚定而有力,以至于多年后,那个孩子在她腹中流逝的时候,她甚至感觉不到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