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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的嘴 §草的对话

现在城市里最娇贵的东西是什么?答曰:草。

不信可到任何一个现代住宅小区里去看,越是豪华的富人聚集区,或是标榜什么“美国风情”、“欧洲格调”的小区,都在中央的脸面部位——即整个住宅区最好的地方,不建房子不修广场,像捧着珍珠宝贝似的养护一块草坪。

既然富贵体现在草上,有钱的必须要养草,没钱的也都想有钱,就更得养草。有钱的养好草,如美国草、澳洲草、加拿大草等等(真是邪门儿,国家要是发达了连草也高贵),没钱的就养点本地草或野草。因此,看一个城市,根据草的状态就能判断出哪儿是高级地段,哪儿是平民区。

过去我上班经常路过的一片居民区,现在就出现了“斗草”的景观。第一期工程先拆掉了几千户老房子,建成一个新式小区,自然也少不了弄上一块装门面的草坪。第二期工程却出了变故,老房子拆掉后就停下来,不知是开发商出事了还是筹集不到资金,将一片空地一撂两三年没人管,于是便长成一大片半人多高的野草:蓑草、芦草、稗草、鼠尾草、蕙菜、艾蒿、野青麻等等。

过去这儿几十年甚或上百年都住着人,怎么人一走草就疯了?这些野草籽和野菜籽又是从哪儿来的呢?难道它们有土就能自生并随风而长?还是原本就埋伏在房子底下,只要上面没有东西压迫,就会破土发芽,争相往高里拔节,往四下里伸枝?它们长势凶猛而密集,有缝就钻,有空就占,探头扒脑、横七竖八地越过栏杆侵占到新式小区的草坪上面。

而有专人看管,并定时浇水、修剪的小区草坪,竟长得癞癞疤疤、半死不活,有的地方绿,有的地方黄,还有的地方草已经枯死或快要死了,呈现出斑斑驳驳的灰秃。我每次从那儿经过都要驻足看上一会儿,总觉得这两种不同的草势很有意思,好像要告诉人们一点什么……

有一次分明听到了两种草在对话。

小区草坪上的洋草已经奄奄一息,气喘吁吁地跟野草交涉:“老野,你们是不是太霸道了,从上面遮住了阳光,在旁边挡住了流通的空气,从地下吸走了我们的养分,还叫我们活吗?”

野草哈哈大笑:“洋小姐,看你病得不轻我过来看看你,怎么不懂好歹?阳光、空气是大家的,取之不尽,怎么能说是我夺了你的?我除了阳光、空气什么都没有,看看你得到的是什么待遇,有几千户人家天天呵护着你,直恨不得把你顶在头上、搂在怀里,就差给你浇牛奶、喷维生素了,可瞧你长得这份德行,对得起谁呀?是水土不服、还是被娇惯坏了?”

洋草深深地叹口气:“你是不知道啊,我宁愿像你一样没人管没人问,自由自在,自生自灭。灭了也不怕,春风吹又生嘛。当初我在自己的国家里也是这样,只是草,享受着草的自由自在。自从被移栽到这个地方,就不再是简单的草了,小区的人把我当成了空调机、净化器、吸尘器、解毒丸、清肺抑火膏、心脏起搏器、健康长寿草……小区里的人比草还多,每天早晨和晚上都有千八百人围着我吐气、练功,他们的健康找我要,身上的种种病气要靠我给吸收,什么结核菌、肝炎病毒、感冒病毒、大肠杆菌,甚至梅毒、艾滋病毒,不断地往我身上喷吐,你说我能好得了吗?还有,小区的狗差不多快跟人一般多了,你们的这些狗东西可真是没规矩,不停地在我们身上拉屎撒尿,要知道这些狗尿碱性很大,狗屎很热,快把我们烧死了,怎么能长得好?我就纳闷,你们是没人管的野草,狗儿们为什么不跑到你那边去拉屎?”

野草听到这儿一激灵,身子往后一仰,挺得更高更直了:“我告诉你这是为什么吧,因为我们长得高大繁密、强壮茂盛,这就是‘杂草丛生’的优势,什么植物都混杂在一起,带刺的、带钩的、长蔓的、有味的、开花的、结果的,你拉我拽,你蹬我踩,相互竞争,相互依赖,长势威猛,气势汹汹。而现代人和他们的狗东西们,都活得娇气、脆弱、胆怯,不敢靠近我们,一看我们的样子就怀疑里边有危险,说不定藏着吓人的活物,像长虫、刺猬、黄鼬、狐狸等等,蚊子、小咬、蜘蛛网就更甭提了。我们乐得他们能进来践踏一番,让我们也透口气,或者让那些狗东西们进来拉屎撒尿,好歹也是肥料嘛。可他们就是不敢呐,你有什么办法。”

洋草妒忌地问:“说也怪了,你们天天都吃些什么呀,哪来这么大的劲呢?”

野草昂起头,神情傲慢:“那是当然了,这就叫自然,世界上最强大的就是自然。顺其自然,自自然然,我们里面什么都有,缺什么就会补充什么,所以生命力强盛。你倒霉就倒霉在太单薄、太单调,又离乡背井,水土不服。当下什么都讲究优胜劣汰,你们必然是一年青,二年黄,三年头上见阎王。”

洋草抱怨:“那为什么还非要花高价、千里迢迢地把我们买来呢?听说为了种我们还砍掉了许多树,那多可惜呀。树是给城市遮荫并散发水分的,我们是要吸收大量水分的,这多不划算呀。”

这回轮到野草愤愤然了:“这你就不懂了,这叫交学费。等学费交够了就能升级,现在西方发达国家已经升级换代,让草长得越野越好,看上越像原始生态越好。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家草已经不吃香了,等着你们的不是死亡,就是赶快变种,以适应我们这里的环境。”

洋草神色黯然,垂下头不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