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之道在于,人要比鬼神更煞,才能抢过阴司的使者。通常魂魄都是些无拘无束的存在,只有在心理层面率先震住它,才能最快的收服。”
一方乌云蔽日的天地中,只朦朦一点亮光,不似黑夜里,却也无法判断出头顶是否有着太阳。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头带着几个约莫十岁的孩子走在山间,老人的声音很轻,但是这里没有别的声响能把他的话音掩盖过去。不一会儿,居然到了墓地。
几个孩子都出奇平静,好似把一座座墓碑当做学堂的黑板,老头也像私塾先生一样,仅仅区别于他教的并非正道。
仔细看,墓地上凭空冒出一个不速之客,他没有影子,脚底板也不沾着地。要是常人见之,早已吓出一个激灵,但这些孩童却司空见惯似的,淡淡的看着这似人似鬼的游魂,好像看着黑板上的文字。
“小敏。”老人点了一个“学生”的名,一个容貌奇丑的学生,“你的长相天生就自带煞气,按道家所言,是为鬼见愁之相,要捉妖御魂该比常人简单,你试着收这只魂魄。”
“是,师父。”童声稚嫩,却出自这个蓬头垢面的孩子,无论远观近看都不敢让人直视。这个年龄的孩子快到变身期了,这声音乍听该是个女孩,也只能以此判断她的性别,因为那一头蓬发的遮盖下,实难分清是男是女。
这孩童大胆的走出队列,在一个坟碑下停住,眼睛盯着那道魂魄,不久,指尖掐决,不自觉坐在地上。再一会儿,她眼中已变得黑洞洞一片,行将散去的鬼魂竟被她手中的无形虚线拽住。
队列后,一个稍大的女童佩服道,“师妹真的行耶!”
其余人等却不为此高兴,离得这个蓬发女孩远一点,好像她比鬼还可怕。
老人则完全不关心这些,注意力全在鬼上,他出手斩断那条无形虚线,让魂魄重获自由,淡淡的扬起唇说,“嗯,还算勉勉强强。你们每个人也学她的架势做一遍,不求成功,只要别被鬼欺负了就好,若有不懂的再来问我。喝……”这老头打着哈欠,竟负手离去。
剩下的几名孩童忽然换了一副嘴脸,有人捡起石子向坐在地上的女孩扔去,还喧嚷到,“师父走了,打她,打这丑八怪。”
“啊!”孩童间说的是泰语,这女孩却不懂这门语种,被打之后只能干嚎。她也趁隙捡起几块石头丢回去,但一个人哪里丢得过一群,况且她刚刚还尽全力“擒获”了一只鬼,体力消耗太多,所以,马上就鼻青脸肿了。
这片长久没人打扰的墓地,难得有如此喧闹的时刻。这些故国旧事,在白敏脑中也都成了回忆。
“啊!”音色虽然不同,但打哈欠的状态却与那蓬发女童干嚎时很像。这个哈欠是白敏打的,她打完这个哈欠,看到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十二点半了,而与肩平齐的,是一张倾斜的椅子。
“嗄,做了一个白日梦吗?”白敏一伸懒腰,心道:很久没有梦到小时候的事了,没想到这回竟然梦起师父教课,想那时我虽然不合群,但本事还真的不错耶。不像现在,擒个生魂都会体力不支,没人打都昏倒了。
年幼时的白敏在中南半岛的一间庙宇拜过一位道力高深的阴阳师为师,一般信众称他为“乾达婆转世”(名号自然是信徒们穿凿附会瞎编的)。
白敏当年出师之前已能做到只睁一只眼睛便可吓得小鬼屁滚尿流,如今随着年龄增长,这种能力反而愈见消退。换一具身躯以后,本事可不得更弱了?
如果是一般阴阳师给个半死之人叫魂,方法是拿一件此人时常穿的衣物,和香灰符纸一同烧化,灰烬置入茶碗,再叫此人喝下,第二天即可痊愈。这是省力又肤浅的入门手段,白敏起初也想照此而行,可刚刚她却是使用了最原始也最为直接的方式,传说中的神也是这样拘魂的。这个法子就极看重人的道行了,道行不够深便会有作茧自缚的危险,白敏就是没认清现实才险把自己坑了。
她正自感慨荒废的这些年头,脑袋一歪,表情瞬间变成一条死鱼。谭少伦就坐在她身旁不远处,碍眼的拿着一张娱乐报,活像个思考者的雕塑。
“唉,怎么你还在啊!”原以为醒来后就不用再见到这张脸,没想到他还是阴魂不散。
谭少伦好像一直在看报,也不知是不是装的,这时也没放下,依旧眼盯着报纸说,“那你要我去哪儿?”
“你身为这么多艺人的负责人,不是应该很忙的吗,老是陪在我身边算怎么回事?”
“这里刚刚还挺安静的,现在看来我确实要换地方坐才行了。”谭少伦蹙了蹙眉,头都懒得抬,只用余光瞥了白敏一眼,然后将报纸翻页,继续看,对前一个问题却半个字都没回答。
白敏愕然,瞪着他,用目光杀死他,心说:是什么报纸要看得这么专注,有种拿来跟我一起看啊啊!
她急急的要从这张躺椅上爬起来,可今天叫魂时精力实在耗费太多,力气罕见的小。身子撑起一半就倒下,再度撑起,又倒下,使她像极了一条正在脱壳的毛毛虫。
几次努力失败,白敏的眼睛再扫向谭少伦,见他煞有介事的瞧着这边,却没有要帮忙的样子,还用淡漠的语气说,“彭小河已经转送人民医院,半小时前传回消息,说他已经没事了。”
白敏即刻收回视线,嘟嘴道,“我又没问,你说这么快干嘛?他没事是理所当然的,他是我的托儿嘛。”
谭少伦手臂一扬,终于将报纸放到梳妆台上,一边说,“不管他是不是托,从医护人员当时的反响来看,他好像是一度面临过生命危险,是被你救回来的。”
“哇!”白敏干脆的一记反笑,“我有那么厉害吗?我不是只会糊弄鬼吗?”
一句话说完,眼前忽地暗了,原来是谭少伦走到了“床”前。只见他表情严肃,语声恶劣,“别得寸进尺,要知道你救人的方式医学根本解释不通。”
“是啊,那又怎样?”白敏告诫自己,虽然现在别人站着她躺着,身份上低人一头,可气势上绝对不能输。搜肠刮肚的想出一个典故,以硬邦邦的语气道,“那……难道不能解释的就一定不存在了吗?哥白尼发表‘日心说’之前人类还不知道地球以外会有别的星球呢,难道整个宇宙就算不存在了?现在不是跟你说一定要信我,只是说,你不了解的东西就不要急着去否定。强加主观意识,直接说我骗人,这样的算什么老板嘛。”
“哦?原来你还把我当成老板,我都以为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呢。”谭少伦眼中流露一抹戏谑,态度一下好一下坏的,实在让人摸不透。
他俯低身子,帮白敏把身上的毛毯重新盖好,连同四个角落都压平,脸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善意,如是在说:你瞧瞧,现在能对员工这么体贴的老板能有几个?”
白敏一时承受不了这种变化,心中不免有些虚,缩着脑袋发问,“这么好?你,你被鬼上身啦?”
“对你好也是犯罪吗,你这个女人!在你这里简直浪费时间又浪费感情!”谭少伦脸上的好意荡然无存,冷冷的转过身,要走出这间化妆室,但是到了门口又停下,背对着白敏说,“你又知不知道,你处理这件事情的方法实在很业余。身为本公司签约艺人,你的每一个举动都要经过深思熟虑,甚至事先报备,而你今天想都不想就上去救人,若被当做神婆上了报纸,你会对我和公司造成多大的影响,你知道吗?”
白敏当然知道“神婆”的身份被世人发现会遭受什么样的目光,别人信她还好,若不信她,当做神棍处理可是要被扔石子儿的。
两方都有短暂的沉默,化妆间的门迟迟没有被推开。最后还是白敏说,“好吧,这个错处算你挑对了。可还是不能全怪我,要不是医护人员太菜,我哪会急着冲出去,而且我给人回魂时不就只有你在身边吗?”
“那是万幸。”谭少伦推门往外走,疑似关怀的多说了一句,“好好休息吧,体力恢复了就不要错过下午的拍摄。”
“了解了。”白敏拔高音调,“别急着走啊,既然在这儿了就说清楚嘛,那个……我的酬劳方面?”
谭少伦退一步,倚在门边说,“酬劳原本就谈妥了,不必再议。”
“是哦,奖金有多少啊?”白敏眯眼笑。
“哦,你问的这个。”谭少伦也微眯双眼,一脸阴险的道,“叶炳天工作出了这么大纰漏,年终奖本来就扣光了,所以你也……呵。”话尽,把门虚掩上,得意的走开了。
留下白敏瞠目自语,“呵是什么意思嘛,卸磨杀驴?来人呐,老板用人不给账啦,无良奸商欺负人啊!对了,还有我那么一大张支票他没有还啊!”
至最后两句她才大声喊出,也不知能不能传进谭少伦耳朵里。再一眨眼,一道黑影迅猛的窜了进来,一把将她的嘴给捂住。白敏还以为为了夺她的十万块都要来杀人灭口了,吓得躺椅都差点翻转过去。
待看清了,眼前不就是自己的经纪人嘛。又听他警告道,“小点声,别喊!”
瞬间,白敏连死的心都有了,脑中直想:原来这娘娘腔早就不怀好意了,要趁我病来占我便宜。我真是惨,昨天晚上刚被一群人轮,今天又来,还有王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