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海鸣因利润分成和收茧商起了争执,双方愤怒眼红下大打出手,那收茧商连夜叫了一批人把木海鸣堵在回家小路上,拳打脚踢的一顿暴揍,造成他身体多处骨折。
更要命的是无良收茧商竟然如旋风般卷着货跑了,消失的干净彻底了无踪影。木海鸣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伤痕累累的白忙活一场而且还欠下了一屁股债。
那个时候落后小村庄,质朴的人们还根本不懂得要依靠法律来捍卫自己的权益。所以满身重伤又血本无归的木海鸣,面对讨要说法的乡里乡亲时开始变得暴弃烦躁,嗜酒如命。
纵使如此,讨债的村民们也几乎是三天两头找上门,他们拿不到钱就把这原本够简陋的家疯狂扫荡。残败凋蔽的三间矮房,就像是刚刚被鬼子侵袭过。
如今木海鸣破罐破摔的颓废更是惹怒了他们,人群里纷纷躁动起来,吵骂声不绝于耳。后巷的杨宝家也是这次受害者之一,杨宝他妈双手叉腰,唾沫星子满天横飞大叫道,“谁脑子泡渣了要你这半死不活的命,我们只要拿回我们的钱,不然你把蚕茧还回来也成。”
“对对对,不给钱就还茧。”
......
如果,只是这样,我想我不会多么愤怒。可是当人群中辱骂的对象不再只限于木海鸣而牵连到我母亲的时候,我终于忍耐不住了,最初的胆怯也换化成满腔热血。
我气嘟嘟的卯足了劲冲他们大喊,“你们这些坏人不准说我妈妈。”
“啥?坏人?你搞搞清楚,是你家欠钱不给,自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就是把这破屋子给拆了他谁也管不着。”
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大汉凶巴巴的瞅着我,他迸溅的唾液甚至有些都打到了我的脸上。我吓得不禁全身哆嗦,像游鱼般拱进了母亲的怀里。
母亲拍拍我的背,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说,“小希还只是个孩子求你们不要吓着她。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我家也是受害者,不过请大家放心,这钱我们一定给,分毫都不会少。”
“她木婶啊既然你肯这样说了,我们大家伙儿也不会再为难你,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杨宝他妈说完叹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你也真是命苦的,第一个男人死了,这个吧又残成这样,唉!”
提起父亲,我看见母亲的脸色一点一点变苍白,她强装镇定可是溢出的泪水怎也掩饰不了悲伤的神情。
一只断底青布鞋从屋内飞出来,也不知木海鸣是因为听见别人说起我的父亲还是因为骂他,反正情绪起伏的非常激烈,他扑在脏污布满碎屑的地面上一边艰难挪动着笨重的身体,一边嘶哮,“谁在他妈乱说,我扔死他。”
众人嫌恶的后退,“呀!看这疯子还说不得了呢!可事实就是事实,你不准人说它也还是在那儿。想想七年前你们木家兄妹俩那场大战可是要比仇人狠绝多了,当年要不是你被戳瞎了眼也不至于找个带拖油瓶的女人。”
奶奶凄厉的嘶叫一声捂着脸向里屋走去,她佝偻的背影一步三晃,虚浮的就像树上飘落的叶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对于她一双儿女之间的苦大仇深,以及木洛飘零的出身,和所有那些陈年旧事,当时的我并不明白也不懂得开口去问。只是后来逐渐懂了时,可惜想要心疼的人已不在。
外人无关痛痒的讽刺一直恶狠狠的践踏着我和木洛小小的自尊。七岁的我们,面对此景,忽然就渺小的如同一颗沙粒。
“不过啊小希这孩子可不像你,你看你多温和,难道是像她那死去了的爹?”杨宝他妈随着闹累散去的人群往外走时忽然转身问母亲。
也许你永远都无法去想象一个农村长舌妇这种刨根问底,孜孜不倦锲而不舍追问的好奇心和无遮无拦不吐不快的话痨毛病。
所以此刻她脸带微笑,以一副友好姿态轻而易举的揭开了母亲心底最不为人知的伤痛。不过她灿若春风般的笑容立即就僵硬在了唇边,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震破天际的嚎叫。
在我恨不得提脚冲上去之前,木洛已经溜烟似的窜到她身边抱着她的大腿狠狠咬了下去。杨宝他妈瞬间就疼的冷汗淋漓,缀满肥肉的脸上皱的都变了形。
在她嗷嗷惨叫声中我兴奋的一蹦三尺高,“知道王阿婆家的大黄吧?就是一条下过几窝仔的母狗。”
我怕她不知道又解释了句,然后才一本正经,特得意显摆的说,“木洛就是我们家的大黄。”
这时候牙齿还镶在人大腿里的木洛别提有多幽怨的看了我一眼,那神情是相当不满。我歪头想了片刻后方顿然醒悟,连忙改口说,“不对不对,大黄还是要比木洛温柔的。”
见他仍瞪眼,我继续悔悟,继续改,“木洛是比大黄更加恐怖的一条狗。呃......大黄是比他更加温柔的一条木洛。”
我舌头打结不等木洛用犀利小眼神杀死我,就率先明智的当场把自己给绕晕了。
天厚重的黑起来,有月亮,洒满一院子清辉。秋尾的天气已经很凉,我站在篱笆门边远远看着墙根阴影里那么小小一团。
杨宝他妈拐着腿临走前曾咬牙切齿愤恨的说,“这缺爹少娘的小孩就是野,跟个疯狗似的长大了还了得?”
我清楚看见当时木洛用力攥紧的拳头,还有眼里不可抹灭的火花,犹如一只被触怒了的猛兽。
面对这样的木洛我忽然十分害怕,我胆颤的小心去拽他的衣角,他却红着眼睛甩开了我的手,然后低头蹲在墙角里,那么安静,安静地让我想哭。
我瘪着嘴双手不安的绞弄袖摆,声音细如蚊丝,“木洛你不要生气,我不说你是大黄了,木希才是大黄......”
“木希。”木洛的声音闷闷传来,在清凉秋夜里隐覆一层凛冽却透出无限坚定,“我一定要努力,让所有人都不敢再嘲笑我们。木希你相信我,我再也不允许别人说中伤你的话,我会努力变强大,我会努力保护你。”
一股温热气息直窜胸膛,我怔怔的看着他,鼻子开始猛烈发酸。
然后我点头如捣蒜,说,“木洛我相信你,我们一起变强大。”
木洛保护木希,木希也要保护木洛。
就算我们年幼。
就算我们贫瘠。
就算我们一无所有。
就像两只相互取暖的小动物,我们埋在寒森夜色里,我们裹在渐冷秋风里。鼓足勇气满怀信心坚定执念,懵懂许下彼此今生第一份诺言,年少而真挚,沉重而久远,历久而弥新!
“独眼家的......”杨宝披着皎洁月光屁颠颠的边跑边叫。
后来木海鸣的伤好转后可左腿从此落下残疾,走路必须借助拐架,极不方便。而这也给杨宝提供了发挥空间,让我华丽丽的由独眼家的沦成为独眼瘸子家的。他总是嬉皮笑脸的那样喊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恨死了这种称呼,为此不知道哭过多少次。
“独眼家的......”杨宝挥着他那肥嘟嘟的小胳膊,“听说你家木洛把我妈给咬了?”
可能是怕他报复,木洛嗖的一声便窜过来警惕的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