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绵延大雪覆盖了整个世界,过眼纷霜望尽沧桑。在雪满长空的景色里有两个小人儿互相搀扶着踉跄而行。
“慢点,小心哦!”
女生不时提醒,然而话音未落,自个儿倒是脚底打滑一跟头摔翻在了融融雪堆里,并且连带着去拉她的男生也不慎随之跌倒在她身边。
“哈哈哈......”女生看着他们满身是雪兴奋的咯咯笑起来。
不知何时簌簌雪花竟又开始纷纷坠落,片片莹润亮洁,沾在他们的肩上、柔软发上、卷翘睫毛上。
男生安静地看着,仿佛这茫茫天地辽阔间只有他眼前那张笑靥如花青葱年少的脸。男生薄唇轻启,低声说,“你看我们就这样不小心,一起白了头。”
女生盯着他,晶莹眼眸如盈盈秋水般星耀闪烁,她无语傻笑,“嘿嘿......”
嘿嘿!不小心......一起白了头!
男生先前受伤的额角突然渗出血来,一滴,一滴,融进无暇白雪里,殷红的晃眼刺目。
女生张大嘴巴惊叫,发出的却是嘶哑无声,就像溺在深水里,一时沉不下去而又浮不上来。无法呐喊、无处使力、无从求救的寂寥与绝望。
“木洛......”
我大口喘息着再一次从那场依旧鲜明清晰到让我心悸的故梦里惊醒,额上的汗珠滑落如雨,潮湿后背上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一层冷汗。
枯寂闷热的夜,仿若一潭死水让人透不过气。无边黑暗中一切都显得份外安静,只有不时从隔壁传来的木海鸣粗微的打鼾声以及母亲低沉压抑的叹息声。
那绵长厚重的叹息就像针尖狠狠嵌入我的心脏。所以在一个个燥热无眠的夜里,我如小时候般,缩成小小一团,睁着空洞的眼睛妄图寻找一丝慰藉,尽管黑森森的四周什么也看不见。
也是在此时此刻我会更加无可抑制疯狂的思念起木洛。
我时常会想多年前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如果木洛还一直在,我一定不会像今天这般孤独与无助。
我叫木希,十六年岁。家贫人瘪个矮发稀,面色蜡黄骨瘦如柴,全身上下丁点儿看不出一个花季少女该拥有的莹润亮泽、腕白肌红颜如舜华。
我想,柳摇花笑润初妍,娇似嫩芽含苞待放,这些美丽的形容简直跟我毫不沾边。
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无外乎是有点不错的成绩,然这也不可避免的成为我黯淡生活里,明亮过后最阴郁的一抹乌云。初中毕业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市里第一中学,一所全市最有名的学校,里面云集了整个市的才佳学子以及达官富贵的少爷千金。
看着我争气的分数母亲沧桑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像一朵开在荆棘里的花。她干枯的双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薄薄录取通知书,小心翼翼的宛若对待稀世珍宝般,备至呵护。
而木海鸣就缩在一边,呵呵的笑,“娃真有出息,是咱们的骄傲呵!”
这几年他的身体病的很重,有时说句话都要咳上半天,家里家外全是母亲一人打理,如今高昂的学费将母亲的脊背压得更弯。看着这个被生活蹂躏到支离破碎的女人,却还要为了她的女儿起早贪黑,精疲力竭,继续压榨她薄弱的身体,我的心就会揪到一起,疼的直至喘不过气。
很多次我对母亲说不想念那所学校,这时的母亲会放下手里的活,心疼的摸摸我的头,安慰一句,“小希放心,钱的问题,妈妈来想办法。”
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继续不分昼夜继续劳累继续为了我榨取她的身体透支她的生命?
微微细雨无声拍打在玻璃窗上,奶茶店内只稀疏坐了三两客人,班得瑞轻音乐舒缓的轻慢回旋,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几声尖叫那么这应算是一个惬意午后。
安乐揪起趴在窗前的我,瞪着一双桃花眼啧啧不平道,“木小希你妹儿的什么居心呀,正经事不干窝这缩着打什么鸟工?你丫脑袋长胸上了吧?......哦,不对,你丫根本就没有胸。”
她堪比海啸十二级的怒吼震得我小心肝一颤一颤的,为防这厮再蹦出什么严重损害我清誉的话,明智下赶忙捂住她的嘴。
一脸不情愿的笑,“安大小姐怎么来了?还以为您早把我们这贫山小镇的给忘记了呢!”
安乐扒开我的手,狠瞪两眼,昂起她那美丽高贵的头颅,“小姐我......呃呸,你才小姐呢!报到时间就要结束了,你这胸小无脑没见识的村姑还不抓紧?”
这世上,有人生来就如天上云,好似理应享受来自低微如泥的万丈仰望。并不是说她们高傲,只是有些东西真是骨子里与生俱来所含射出的优越。
安乐并不属于这里,在她四年级时因父亲工作调动原因而转学到我们学校。一时之间这个有着白皙水嫩肌肤,皎若秋月脸蛋以及让整个小于湾孩子们所羡慕的阔绰家境的城里女孩瞬时成为全校瞩目的焦点。
当老师把一个干净漂亮的如同瓷娃娃的女孩子领进教室时,底下一群灰头土脸成日只知爬树摸鸟下河捞鱼,与黄泥为伴与鸡鸭为伍的乡野孩童们的眼睛立即就亮了。
那天安乐穿着粉色蓬松公主裙,白纱裙摆轻轻荡漾,乌黑亮泽的头发用一条浅蓝发带束在脑后,走起路来左右摇晃,俏皮极了。她站在讲台上趾高气昂的看向一群脏不溜秋,表情木讷眼神呆滞的村娃时,唇角微撇,剪水般的眼瞳里迅速掠过一丝鄙夷。
起初这位骄傲的如同一只花孔雀的女孩谁也不屑于理睬,课间也是独自端坐纤尘不染。可也总是有那么些个好奇顽皮的男生喜欢迎刃而上,有事没事过去招惹她一番,这其中当属无良恶霸杨宝最为厚颜无耻。
杨宝咕噜转着俩小眼球看安乐有条不紊的整理好课本,然后背起她那印有白雪公主图案的粉红书包,昂首挺胸迈着优雅小碎步走向教室门口。
杨宝见机一溜风的堵到面前,“听说你是搁大城市来的,真的吗?”他横眉竖眼自以为很霸气的斜倚在门框,大有一副不管你打哪儿来,这里我是老大的架势。
安乐漫不经意的看着他,悠悠吐出一句,“乡巴佬。”
当然以杨宝那觉悟是绝对分辨不清这语气中的蔑视的。他咧嘴一笑露一口小豁牙,“嘿嘿......城里人说话就是好听,以后你巴佬哥我就罩着你了,嘿嘿!”
安乐皱着眉头看向旁边笑得人仰马翻幸灾乐祸的我,嫌弃的一撇嘴,“好丑的村姑啊!”她尚未感慨完散漫目光突然变得含情凝睇,紧紧锁住我的身后。
在这张出水芙蓉的脸上第一次展现了粉霞羞赧,她盯着我身后略隐强势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与安乐只有五步之遥的木洛轻弯薄唇,他灿若星辰的眸子仅似蜻蜓点水在她身上一掠而过,无谓的说,“你很讨厌,所以我并不想告诉你。”
然后不顾安乐眼中的错愕,拽过呆愣中的我扬长离去。
蜿蜒小路边,簇簇夏花开到颓靡,留有淡淡余香。我抓着木洛的胳膊摇啊摇晃啊晃,“木洛你为什么不肯告诉安乐你的名字呢?”
木洛想也未想便答,“她说你丑,让人讨厌。”
我得意的咯咯乱笑,又听耳边响起幽幽细声,“尽管她说的是事实,但我也不许。”
本已滑到嘴边感动的话全因他这前半句而如数咽回,我真为木洛这种苟同且超没水准的看法而忧心,所以哼哼唧唧的投射俩记白眼表示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