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重阳节已经过去月余,位置靠南的蕙京城却依然有些炎热,正午时分的街道十分空荡,连路边的小贩也都一个个坐在那里,无精打采地。林上雪和沙雁娘就是在这个时候到达了蕙京。两人穿着青布衣裙,戴着皂纱幂篱,手中牵马缓缓行走在街上。
两人寻了一家邸店住下,收拾好一切后,林上雪算了算时间,对沙雁娘道:“现在差不多申时中,从此地到皇宫差不多需要半个时辰,某先去探探路,夜里宵禁某随便找个地方躲一躲,你就安心地呆在这里,明日五更三 点解禁后某再回来。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惊动南皇,否则于大计不利。”沙雁娘点头,林上雪换了一身鸦青色圆领衫,系一条素面带鞓,挂一柄宝剑,背后背了个装着一领黑色斗篷的包袱。一切就绪后告别了沙雁娘,去往皇城方向。
天色渐晚,林上雪在离皇城不远处观望一阵,趁着禁卫换岗的时候飘身越过城墙,避过了一队队巡逻的士兵,成功来到宫城。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林上雪绕过人来人往的东宫和正殿,根据白檀给她画的地图左拐右拐,来到了离掖庭宫最近的一座宫殿——知清殿。这里是白檀兄妹的母亲贤妃生前所居,在贤妃去世后兄妹两人一直住在这里,直到白檀半年前行了冠礼前往雍州就藩。因为他们兄妹并不受宠的缘故,宫人们都不愿意在此侍候,所以偌大个知清殿,只有少的可怜的几个宫女内侍。此刻,其他宫殿还是灯火通明,知清殿就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偏殿的小书房还点着灯。
守门的小内侍已经靠着门框开始打盹,就连林上雪从他身边经过都没有察觉。她一路借着花木疏影隐藏行迹,来到了书房窗边。书房里,白梅正在十分专注地看书,林上雪弯腰拾起一枚石子朝着门扉一弹,石子砸在门上梆地一声响。白梅放下手中的书,问道:“谁?”门外无人应答,过了片刻,又是一声响,白梅疑惑地站起身去开门,趁着这个机会,林上雪从窗口轻 盈地翻了进去。白梅开门见并没有人在外面,心中嘀咕了几句,转身回到桌边,却被书架旁多出来的那个从头到脚都被黑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吓了一大跳。“阁下何人?”白梅强压下心头恐惧,问。“某蔺雪,受人所托,来救公主出宫。”林上雪压低了嗓音道。
白梅半信半疑:“阁下受何人所托,可有信物?”林上雪抬手将虎骨韘抛向她,她接在手中来到灯下仔细查看,直到她看到了虎骨韘上一个小得几乎看不到的梅花标记,这才相信了眼前的人是自己兄长派来的。“原来阁下是家兄的人,失敬。不过,宫城戒备森严,阁下想要救我出去——怕是不易吧?”林上雪心中暗暗称奇,半年不见,原先那个似乎单纯的没有一点心机的平和公主变化竟如此之大,看来皇宫真是个可怕的地方,把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生生逼得迅速成熟起来。
见林上雪不说话,白梅也不着急,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林上雪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两日之后为给太后庆祝寿辰,城中宵禁解除三日,届时为了维护蕙京秩序,御林军会抽调大部分去太后宫殿和正殿,后宫之中诸如知清殿和掖庭宫这样偏僻冷清的地方防卫自然薄弱一些,所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逃出宫城。某的同伴会在外面接应,这几日城门不闭,我们直接出城赶往雍州。”“那么,我们两日后何时出发呢?”白梅在桌旁坐下,以手支颐。“两日后戌时初,公主务必收拾好细软在此等候,记住,行李越轻越好!”林上雪叮嘱。“知道了,那么我们到时候再见。”“告辞。”说着,白梅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眼前哪还有林上雪的身影!要不是手中那枚虎骨韘,白梅指不定会当自己做了一场梦。
林上雪如何过夜我们不提,单说两日后的晚上掌灯时分,林上雪换好了衣服,背上了惊鸿弓,先行去宫城准备营救白梅,让沙雁娘守在客栈里只等时辰差不多的时候牵马去往皇城外墙。林上雪一路潜行,十分顺利地混进了宫城,躲在离知清殿不远花园假山之中等待戌时的到来。广华殿中晚宴已经开席,知清殿中宫人都偷偷跑去看热闹了,所以殿中十分冷清。未几,鸡人报时的竹签敲击声响起,戌时到了。林上雪脚尖一点地,行动如兔走鹘落,黑色斗篷在夜色中无声地划过,转眼就到了知清殿书房外。书房的窗户半开,林上雪食指屈起,轻叩窗框,书房里便响起了衣料摩擦的声音和急匆匆的脚步声,还伴随着瓷器碎裂和纸张书籍落地的响声。片刻,白梅推开了窗户:“蔺娘子,我们走吧!”林上雪朝书房里扫了一眼,眼中滑过一丝笑意:看不出来,这白梅思虑还真是周全,故意伪造了自己被劫走的假象来混淆视听。心里这么想着,她开口:“公主靠近窗户一些。”待白梅靠近窗户,林上雪一伸手,双臂用力,将她从房中抱了出来。白梅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耳边就听林上雪道了一声“抱紧”,然后就感觉整个身子都腾空了,吓得她闭上了眼睛。待再次睁开眼睛时,林上雪已经带着她到了宫墙脚下。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林上雪就改抱为背,将她背在背上,足下猛地发力,飞上了墙头。
就这样,林上雪一路背着白梅翻过一道道宫墙,终于到了与沙雁娘约定的地点,只要翻过最后一道宫墙,三人就可以骑马离开这是非之地了。就在这时,林上雪听到左侧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林上雪甩头观看,只见一队禁军步履匆匆朝着他们奔来。她轻蔑地一笑,挟着白梅灵活地跃过高墙,将他们撇在身后。沙雁娘早已等候多时,见两人出来,赶紧牵马上前:“娘子可算出来了,我们快走吧!”白梅率先飞身上马,林上雪坐在了她身后。
林上雪解下斗篷裹在白梅身上,然后一磕马镫,夜行兽长嘶一声,顺着长街一路奔驰而去,将黑暗中如同可怖巨兽一般蹲伏着的的皇城丢在身后。沙雁娘紧随其侧引路,几人避过人山人海的朝天大街,来到了南城门,这是离雍州最远的城门,她们之所以选择从这里出城,就是为了迷惑南皇,使他不至于怀疑到白檀身上去。南城门进出的人不多,盘查也不严格,三人很成功地混了出去。一出城门,沙、林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扬鞭策马,一口气跑出了六七十里地。直到确定了身后并无追兵,林上雪这才减慢了马速,最后停在一片树林边上。
林上雪下了马,白梅也跟在她身后下马。此时已是子夜时分,月色皎洁,透过林梢洒下点点碎银,枝头偶尔能听到一两声鸟雀的低语。夜,静极了。林上雪到溪边洗了把脸,回到沙雁娘和白梅身边:“公主奔波半宿,一定累了,某和雁娘轮流守夜,你先行休息吧!”白梅确实累了,裹了裹身上林上雪的斗篷,蜷缩在树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平明,沙雁娘叫醒了林上雪和白梅,三人就着水囊里的水吃了些干粮,启程上路。未时,他们到了一个小县城,沙雁娘正要上前,被林上雪拦住了:“有人盘查。”“那……”白梅有些紧张。“你们在此等候,某去去就来。”说着,转身欲走,却被白梅拉住:“我有一件事疑惑了很久了:你是不是林上雪?”林上雪挑眉:“公主果然聪慧过人,某正是林上雪。”沙雁娘笑道:“阿雪,等你采买食物回来在路上再慢慢叙旧不好吗?那边雍王爷还等着我们的消息呢!”林上雪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她从怀里摸出一枚竹哨,放在唇边吹响,不一会儿,一只信鹰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林上雪将一截红绸系在它的右爪上,拍拍它的头放飞了它,这才前去县城。
到了城门口,守卫拦下了她一番审查,看了她的路引,并取出一幅画像和她进行比对。林上雪余光瞥到了那幅画像,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原因无他,那画像上画的是一个母夜叉一般的女子,旁边龙飞凤舞地写着“林上雪”三个字。林上雪在心里把作画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十分坦然。远在千里之外正在和白檀、成仁喝茶的东楼月忽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白檀关切地问:“先生可是昨晚受凉了吗?”“无妨。想必是有人在念叨在下,王爷不必担忧。”东楼月笑着放下茶盏,“想来雪儿她们已经得手了,王爷静待佳音吧!”
身为一个合格的杀手,林上雪非常清楚脸对自己的重要性,一旦让旁人看清并记住她的容貌,那么她难逃一死,因此每次出任务时她都会戴一方狰狞的鬼面。是以“紫衣神弓”虽然威名远扬,但是大家从来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民间流传着各种各样她的画像,却没有一幅是真的。守卫见她眉目清丽,和画像上那凶神恶煞的面貌大相径庭,摆了摆手放她进了城。她采买完毕之后,出城和沙雁娘二人汇合,三人折了个方向,往西面而去。
入夜,鹤观城雍王府。早些时候被林上雪放飞的信鹰飞到了东楼月窗前,用锐利的鸟喙啄击着窗框。东楼月打开了窗户,放它进来,看到它腿上的红绸,脸上露出了微笑:“雪儿,你果然不会让我失望。”解了红绸,他喂了信鹰一块肉干,那鹰吞了肉干,十分自觉地扑扑翅膀飞回去寻找林上雪去了。
林上雪几人一路西行,绕到了蕙京西面,这才转而北上。一路坎坷辛苦自不必说,偏偏南皇暴戾,越是往西北,百姓的生活越是贫苦,所以路上不断遇到占山劫道的土匪,把沙、林二人累得手软。一直到十一月中旬,三人才堪堪行到临近雍州的定州龙子山。
龙子山山势陡峭,主峰腾龙峰如一条青龙直冲云霄,传言山中常有鬼怪出没,所以当地人鲜少靠近这里。如今,在进山唯一的一条山路两侧,早已有人埋下了伏兵,只待目标前来赴死。
“譬如白梅花,暗随流水到天涯;
最是林上雪,争与明月共皎洁。
云上雁,声声慢,征程万里何时还?
一颗丹心,求仁得仁。”
——《冬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