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看过祖上们,无数次用孤家寡人来形容自己,他每次看到这些句子也只是轻笑。那时的他,桀骜不驯,还是一个莽撞的少年。但是纵使他什么都没有,他也知道,自己的身边有若凌。
娶蓝若凌的那日,他没有办法按照皇后的礼仪来给她应有的礼遇,只能派人找了两根红头蜡烛,一直点着,直到天亮。
那时,蓝若凌还问他,为什么要点两根红头蜡烛,不是寻常百姓家里娶亲才会这样吗。他轻笑,说,我就是想拿寻常百姓的礼节对你。
低眉轻笑的蓝若凌的面容,在圣上的心里永远无法挥散。那是他心里的妻子啊。纵然蓝若凌不知道,圣上也一直是以妻子的身份来对待蓝若凌。
他知道,自己一生里最盛大的礼仪已经用给了皇后,但他宠她,爱她,敬她,甚至不惜想把皇后的位置让给她,若不是她再三推脱,她早就是自己身边唯一的女子。
世事沧桑,难为沧海曾为水,这个道理,他居然时至今日才懂得。
坐在卿竹楼里的蓝若凌,没有来地感到一阵心慌,像是千军万马在心里奔腾着,踩践着她的心。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黄昏,真的是黄昏,耀眼的红霞染透了紫禁城的天空。
坐在台上的圣上,见到她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留了牌子,然后起身说道:”今日的选秀到此为止,出了尚书府的蓝若凌,一概不留。”
就是这样一句话,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皇后的目光狠辣而独到,站在一侧一言不发,但那目光,已经足够蓝若凌死去一百次。
她也不知道,未曾见过面的圣上,怎么会对自己一见倾心,蓝若凌那日,明明打扮地并不出众,一个素色的玉钗子,斜斜放入鬓角。
这只是为了自己不被别人小视而受欺负,在蓝若凌心里,根本不想参加这次的选秀。
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并不只是皇上为何对她情有独钟这么简单。
在蓝若凌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入过一次宫,是跟随自己的爹爹进攻赴宴。
那时的蓝若凌,才四五岁,小巧的很。
蓝父一个不留神,蓝若凌就已经溜出了他的视线,跑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的湖边,蹲着一个全身湿漉漉的小男孩。蓝若凌虽然很小,但是心思却是转的很快,见到男孩这个样子,想必是受了宫里人什么欺负。
“你是哪个宫里头的?”蓝若凌扬起小脸,奇怪的问道。
“要你管。”男孩的语调冰冰冷冷的,还白了蓝若凌一眼。
自尊心受到打击的蓝若凌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扭头就跑掉了,没多大会,就撅着小嘴又回来了。
“喂,你知道从这里怎么去参加晚宴的路吗?我迷路了……”蓝若凌撅着小嘴,垂弦欲泣。
“蠢货,从那边的竹林转过去,一直向前走,要不了多久就看到宫里的仆人们,你问她们就好了。”小男孩的眼神依旧冷冷的,手却伸出来为蓝若凌指点方向。
“哈,多谢,没看出来,你嘴毒,心却挺善的嘛。快回去换身衣服,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用力地还击回去,别让他们小瞧了你。”蓝若凌一边说着,一边扬了扬手臂。
“你叫什么名字?”看着女孩甜美的笑容,小男孩失声发问。
“我叫蓝若凌,蓝色的蓝,若曦的若,凌晨的凌。”小丫头嫣然一笑,挥手向小男孩道别之后,就向着晚宴的方向跑去。
那惊艳的笑容,就这样刻在了小男孩心里,纵使他日后有机会拥有三千弱水,他的心里,却只有一瓢清泉。
蓝若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回去的路。
蓝父看见自己的心肝宝贝没有丢失,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拉着蓝若凌的小手,再不肯松开。
“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吓坏爹爹了。”
蓝若凌笑得一脸灿烂 ,”嘿嘿”直乐,看着爹爹焦虑的脸颊,这个小调皮鬼正是笑得乐不可支。
当宴会开始的时候,蓝若凌只顾着低头大口吃肉,全然没有注意到,台上的某个小小角落里,坐着一个英俊的少年,而那少年,正是方才蹲在后花园湖边的那一个。
那少年抿着嘴,方才湿透的衣衫早已换去了。
他正是当时的四皇子。因为他的母妃在宫里不过一介地位卑微的侍女,所以纵使他从生下就贵为皇子,却一直不受爹爹的宠爱。
在这后宫之中,谁不知道,皇上看重哪个,哪个就得宠,趋炎附势,是在后宫生存下去的首要法则。
方才,不过是几个皇子,仗着自己的母妃受宠,来找四皇子麻烦,让他给他们学狗叫。
孩子的心性本是单纯无邪的,可在这后宫之后,谁人都是为了踩低爬高的,就算是年幼的孩子,也不乏此种人等。
蓝若凌的笑容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刻在了四皇子的心里,经久不忘。
后来,四皇子终于登上了皇座,加成为了冕之王,一直陪着他的王妃,自然也就成为了皇后。
可是,就算清风吹散了他心里的忧虑与思念,他也没有办法忘怀那张笑颜如花的脸庞。
选秀一事,他本就不赞同,可是母妃说,自己已经登基三四年,后宫里子嗣太少,应该多添几个男丁。
这时的母妃,已然不是他当年不受宠的那一个了。那个不受父皇宠爱的母妃,早早地就去世了,是另外一个不能生育却偏偏很受父皇宠爱的一个妃子,将他带到身边抚养。
若不是后来这个母妃出力,四皇子也未必做得上这皇帝之位。许是为了报答母妃的养育与搀扶之恩,四皇子对这个母妃极尽孝道。
听母妃如此吩咐,他也就不好推脱。
选秀那日,风光正好。可惜圣上却是没有什么兴致,懒懒散散地看着各路美人在自己眼前争奇斗妍,直到她出现。
一身粉色的袍子,衬得她的脸却是更加美丽,那支斜斜放入鬓角里的玉钗,就像一根刺,猛地刺入了圣上的心里。
她不苟言笑,在夕阳下站得笔直,一旁的管事公公大声念出她的身价,”蓝尚书府上的二小姐,蓝若凌。”
那名字就像一声惊雷,声声震在圣上的耳畔。蓝若凌此时清秀的面庞与当年的傻傻笑脸,逐渐重合,变成眼前的模样。
圣上的心里,竟莫名涌现了一阵阵地暖意。
“蓝尚书之女留下,其余的秀女,留给朕几个臣弟去选吧,朕的后宫,已经不需要多余的秀女了。”
此言一出,恰如平地一声雷,就连太后的眼里,也是万分震惊。
可是太后也知道,皇座上这位,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意思意思就行了,也别搞得两个人都不愉快,倒是白白给旁人看了笑话去。
只是皇后的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她贵为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却并不高,就连一个新来的秀女,都能这般被皇上宠爱。
“圣上,请三思,就这么三千秀女,却只选了蓝妹妹一人入宫,怕是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是朕选妃子,难道你还怕她日后抢了你的风头不成?”圣上的回答,虽然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到了皇后的脸上。
后来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多说。
蓝若凌每每回忆起当年的事情,总会感慨一番。或许是人老了,更喜欢回忆了,也就有了更多的感慨。
可是,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就算再怎么回忆,也回忆不出什么了。
那日,王公公派的人,她已经看到了。自己属于宫廷里的丑闻,一旦传出去,必然会造成满城哗然,皇室的面子,又该放在那里。
事情已经败露,还能做什么无谓地挣扎。
夜已经深了,卿竹楼一侧的青葱翠竹,在清风的带动下,摇晃的更厉害了。
“沙沙”得瑟声音不绝于耳。蓝若凌突然觉得有几分慌张,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今晚,会有一个不一般的人来见自己。而这个人,必然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凌儿,你还不睡?”司马若桐刚刚走到卿竹楼下,看到小楼上方亮起的灯光,不免心中一紧。这个时刻,蓝若凌还不歇息,能做些什么呢?
抬腿走上楼去,轻轻推开门,却看见一身蓝色纱衣的蓝若凌,坐在等下,轻描细画着什么。
“凌儿,你在画什么?”司马若桐好奇地问道。
“我怕我时日无多,想给竹儿留些东西。要说我最不放心的,恐怕就是竹儿了,他还小,才十六岁。”
蓝若凌的声音温柔的紧,口气里满满地都是慈母对儿子的宠爱之情。
“今夜,我留下来陪你,可好?”司马若桐的眉目里,流露出款款深情。这是他最爱的女人。
“明天吧。今日,让我把这一点画完。”蓝若凌冲司马若桐娇媚一笑,又接着继续手头的工作。
“好,那你早些歇息。”司马若桐缓缓转身,走下楼去。看着从卿竹楼里透出的点点灯光,轻轻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