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我一生一世念,执手相牵永不离。
华灯初上,更深露长。
段绮丝拿起绣篮里边的剪子,起身走到烛台边上,弯下身子剪了剪烛火里的灯芯。屋内的光线,顿时明亮许多。
柳风月半坐在房内的软榻上,单手托腮,整个身子靠着榻上的桌案。促狭的桃花眼底,荡漾着潋滟的水光,直直盯着段绮丝正在握着剪子,剪着灯芯的玉手。嘴角撇开一抹似笑非笑,别有着一番深意。
待的段绮丝放下手中的剪子,在软榻下边的镂空雕花红木太师椅上坐下来时。才缓缓开口,
“丝丝,不知道为何。如今的我,对你充满奇异之感。”
顿时,段绮丝忽的一愣。斜过眼,嫌弃的扫了柳风月一眼,投以他一记鄙夷。而后,慢悠悠的开口,
“说吧,你又有什么事儿?”
“我说真的。”似是讨好般,柳风月撩起衣摆,下了榻巴巴凑到段绮丝跟前来,
“你说,鱼吐莲丝,天降荷仙。荷花仙子这些个事,你是怎么弄出来的?”
霎时,段绮丝心里猛的一拧,稍稍掠过几许警醒。很快,恢复了自然。扬起清澈的眸子,仔仔细细打量柳风月一番。做出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故意吊着柳风月的胃口,道,
“你猜呀,你不是很聪明么。”
柳风月哪能不知道她的这些个伎俩,撇了撇嘴,又是道,
“那你做的这些,当真就是为了叶绾萦?”
突然间,段绮丝清澈的水眸蒙上一片迷雾,一对眸子变得乌云密布。声音也是不同以往的冷凛,
“风月,你怀疑我么?”
“当然没有。”想也不想,柳风月张口就答。过后,忽见的段绮丝深沉的眸光巡视过来,沉重的开口,
“那风月,你告诉我,穆今朝背后的主子跟冷家是什么关系呢?”
“丝丝。”霎那间,柳风月倾国倾城的面容下褪去轻挑放浪之色,慵懒的嗓音,夹带着一丝无奈的柔软,
“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
“那这话,我是不是也可以跟你说呢?”
“丝丝。”
就这样,两人互不退让的僵持着。过了许久,柳风月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段绮丝冷峻的脸庞,正打算让步。却是听的段绮丝先一步开口,
“柳风月,我对你,对冷家,从来都是别无所求。我说过,我来东阙是为了找一个人,一个说要娶我的人。在我十二岁那年,我遇到那个人,虽然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我肯定的感觉到,他就是我的良人。在清风崖上,他说他要娶我。后来,我遭二娘陷害,陪我娘去庙里祈福的回程中遭遇劫匪,我被掳走,二娘打算拿捏着这些事情除掉我。是他,把我救了回来。”
说到这里,段绮丝清泠的声音停了一停。自顾端起一侧案上的茶盏,呷下一口,才是继续开口,
“我家里给我定了亲,我不愿意,跟父亲定下五年的盟约。五年之内,我要找到他,让他娶我,不然,我就得认命。因此,我遇到绾绾的时候,我宛如看到我自己。无助,痛苦,挣扎,但是无可奈何。所以,我想帮她,仅此而已。”
“我明白了。”慵懒的声音下,柳风月的回答带着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黯然。将段绮丝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入耳中,妖娆的面容显露出隐约的愧疚。原来,他从来都不曾了解过这个陪伴他三年的女子。
“丝丝,对不起。”柳风月站起身。
算是接下他的道歉,段绮丝点点头,
“风月,信任是互相的。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秘密,你不能将冷家的事情告诉我,同样,我也有不能告诉你的事情。你明白么?”她说。
“我明白的。”柳风月答,
“很晚了,你早些歇息,明日还得操办叶绾萦的婚事呢。”说完,柳风月抬脚,迈出段绮丝的房门。
“好梦。”段绮丝轻声应下一句。
一夜无梦。醒来,正是隔着招亲那日之后的第三天。三日期满,恰逢冷三少上门娶亲。
冷家的婚事,自然不会寒碜。
一路上敲敲打打,炮竹震天,隔着好几条街都能听见那声响。叶绾萦精致的妆容掩在龙凤呈祥的红盖头底下,双手紧紧的抓着段绮丝,不住的小声问着,
“丝丝,这样,真的没事么?”
反手握着叶绾萦的手,段绮丝轻轻拍了拍几下,沉稳的安慰着她,
“相信我,没事的。”说完,扶着叶绾萦坐上花轿。
随着喜娘一声令下,
“起轿!”迎亲队伍即刻启程,轿队又是敲敲打打起来,抬着叶绾萦从如意馆门口走往毓秀山庄。
段绮丝随之跟了上去。
柳风月本是骑着马,陪着新郎官冷三少一起在前头开路,这伙儿他竟是掉过头,走到段绮丝身侧。一路跟着,俯身在段绮丝耳边,极小声的道,
“你就不要跟去了,你不会武功,留在如意馆等消息吧。”
“不行。”想都没想,段绮丝直接回绝。
“丝丝。”
“好啦好啦,你快到前边去吧,这样让人看着成何体统。”实在受不得柳风月的唠唠叨叨,段绮丝烦躁的将他赶回前面去。柳风月拗她不过,只好任由她去。
果然没有出段绮丝等人所料,迎亲队伍进入东大街的时候,一群手执长剑的黑衣人来势汹汹的堵在路口。一身红色喜服的冷三少一张俊颜挂着浅薄的微笑,转过头,对身旁的柳风月道,
“下次得唤你们家丝丝姑娘百晓生才成,算的可真准。”
柳风月并没有接话,祸国殃民的绝色姿容亦没有出现别样的颜色。只是冷冷的瞅着前方杀气腾腾的黑衣人。
接着,拦路的黑衣人闯入轿队之间,与毓秀山庄随行的护卫们厮杀起来。一时之下,刀光剑影,乱成一团。
听到动静的叶绾萦心中慌张,慌忙扯下盖头,掀开轿帘子走出去,寻找着段绮丝。吓得段绮丝赶忙将她推了回去,嘱咐道,
“你好生待在轿子里。”
“可是我……”叶绾萦还想说什么,倏然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大街一边的屋檐上一跃而下,翩然落在叶绾萦跟前,
“萦儿,跟我走。”居然,是穆今朝。
叶绾萦先是一愣,半晌,才回神过来。一把推开穆今朝,
“你来干什么,你走。”
熙熙攘攘之间,正好给了黑衣人可乘之机,闪着银光的钢刀直挺挺迎面扑来。穆今朝搂上叶绾萦的腰,旋转几步,抽出手中长剑,将挥过来的钢刀革退。携着叶绾萦退到一侧。
不过片刻的功夫,越来越多的黑衣人从屋顶跳下来。毓秀山庄的护卫们渐渐落入不敌之势,连柳风月跟寒都加入战局。
顾不得别人,柳风月一路退到段绮丝身边,将她护在身后。
混乱之中,倏地见得叶绾萦挣开穆今朝的手,冲到厮杀的正中央去。清丽的容颜,布满坚定,声色定然的道,
“别打了,都住手。”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花白底的陶瓷瓶子,瓶口塞着红色布塞。模样倒是精致。
也许,是叶绾萦此时的神情太过威严。正在厮杀着的双方,居然真的被她的话威震的停下手。路上的众人,皆是愣愣的看着叶绾萦。这时,又听的叶绾萦道,
“这瓶子里,是鹤顶红。虽然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们这么费尽心思的来杀我。既然你们的主子非要我死不可,那么我成全你们。我死之后,放过穆今朝吧。”话落,叶绾萦抬起空着的左手,一把拔开瓶子上的塞子。将瓶间药物,倒入喉中。
“萦儿。”疯了一般,穆今朝嘶声厉吼,朝着叶绾萦的方向狂奔过去,只来的及将叶绾萦软下来的身子纳入怀中,
“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就算死也该是我去死。”
“绾绾。”几行清泪从段绮丝眸底溢出来,移开身子,快步过去。
安静下来的大街上,只看到叶绾萦虚弱的躺在穆今朝的怀里,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的唇边染着嫣红的血迹,唇角却是挂着满足的微笑。干净白皙的手,吃力的抬着,温柔抚过穆今朝温文尔雅的眉眼。她的身影,微弱的几乎不可闻,
“穆郎,是今生没有缘分。不过,能够遇上便足够了。来世,我不当叶家的女儿,你也别当寒堂的杀手,我们做世间最平凡的一对。最平凡的一对。”话到最后,慢慢隐没下去,直到没有了声音。同时,叶绾萦流连在穆今朝脸上的手,也重重的垂落下来。
“萦儿!”紧紧的将叶绾萦搂在怀里,穆今朝哭的泣不成声。发着狠般,盯着叶绾萦手上紧握的陶瓷瓶子。一下子伸手拿过来,把叶绾萦没喝完的毒药,全部倒入自己的喉间。
“倾我一生一世念,执手相牵永不离。我们说好的,等等我,欠你的我来世还给你。等着我,等着我。”紧接着,搂着叶绾萦的穆今朝,唇角亦是溢出血丝,缓缓倒在一旁。
遇此变故,不仅柳风月等人,连前来痛下杀手的黑衣人都是一愣。
惊愕片刻,领头的那人率先回过神来。吩咐着手下,
“我们走。”于是,来势汹汹的黑衣人,撤退的一干二净。
“瞧这事儿闹的,”一边站的冷三少头疼的捏了捏自己的额角,冷淡开口,踱步来到段绮丝身边,
“段姑娘?”
然,段绮丝并没有理会他,朦胧着一双泪眼,望着身旁的柳风月,道,
“柳风月,帮我带他们回如意馆。”
“好。”柳风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