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仙子如相问,不过尘间一世缘。
柳风月醒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西落。胭脂色的晚霞,在天的另一端拉开了一片绚丽的纱帐。
冷粼湘身边伺候的丫鬟,翘楚。踩着稀薄的霞光,娉婷袅袅的走入柳风月房中,
“风月庄主安好,今夜我家小姐在湖心亭设宴,特遣婢子前来邀请庄主入席。”
“湖心亭?”摇了摇睡的昏沉的脑袋,柳风月睁开朦胧的睡眼,从榻上坐起身,
“好,我记下了,有劳姑娘。”
“那婢子告退。”然后,翘楚安身下一礼,退后三步。恭身退出柳风月门外。
若说毓秀山庄,最美的自然是那十里芙蕖。曾经有人诗约:十里芙蕖香漫天,烟雨湖上影相连。下边还有两句,可冷粼湘不喜欢,也就没有记下。不过,她自己倒补上了两句:瑶池仙子如相问,不过尘间一世缘。
所以,晚宴设在湖心亭,冷粼湘是有着心思的。
因为,十里芙蕖围绕的,正是湖心亭。
冷粼湘去的早,柳风月还没到。翘楚和残雪领着底下的丫鬟们正张罗着晚宴的菜色。这些菜肴不仅模样精致,名字更有趣的紧:第一道菜叫眸底芙蕖色,第二道菜叫娉婷姿影柔,第三道菜叫无端仙子怨,第四道菜叫妄许一世缘。
另外,冷粼湘还特意让人准备了一壶七泉凝和天山云芽。
冷粼湘从不沾酒。那壶七泉凝自然是给柳风月准备的,而那壶天山云芽则是冷粼湘给自己留的。
终于。张罗好一切,残雪踩着小碎步走到冷粼湘跟前,欠身请安,轻声道,
“小姐,一切都依您的意思办妥了。”
冷粼湘正坐在湖心亭边缘的围栏石椅上,水蓝色的烧花纱裙自胸线而下,垂直落地,淡蓝色的丝带从背部绕到胸前理成蝴蝶状。她还披了件白色的丝织罩衣,腕间挽着素色丝帛,尾端翩然落在裙摆两侧。她并没有梳髻,乌黑亮泽的青丝只用一条白丝带束在腰后,一根墨黑的细辫横过额前,几缕碎发漏在耳边。
依然是一副清新高雅的打扮。
点点头,冷粼湘的视线在湖心亭外的芙蕖上流连,玉臂托腮,神色淡然。声音,也是淡淡的疏离,
“嗯,下去吧!”
“是。”残雪躬身后退七步,转身领着丫鬟们退下。却又听得冷粼湘轻声道,
“等等,雪儿和小楚留下伺候吧。”
“是!”残雪只得又领着翘楚走了回来,候在冷粼湘身旁。
柳风月来时,夜幕已经降临。今夜无星,有月,月华如霜,银色的光辉在平静的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大步踏上将湖心亭与湖岸相连的九曲桥,今夜的柳风月,与别时有些不同,换下了平日里富贵的着装,一袭白衣,白色的腰带,中间缀了颗圆润的绿墨玉。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斜飞入鬓的眉毛在额前刘海的遮盖下若隐若现,高而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微显饱满的嘴唇,粉粉的,像海棠花瓣的颜色。月光下,他的皮肤显得越发白嫩,乌黑亮泽的发没有过多的修饰,只用根白色丝带束在头顶。妩媚的面容加上高挑的身段,还真是一个妖精般美丽的男子,有着介乎于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美。
轻轻地摇了几下手中的白玉折扇,柳风月慢悠悠的走入湖心亭。
冷粼湘同时站立起身,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翘楚会意,走到柳风月跟前,福身一礼,柔声道,
“公子,请。”
“嗯!”柳风月轻声应着,在冷粼湘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菜肴早已上桌,待柳风月坐下,翘楚立刻提起桌上的白玉壶给他倒酒,
“这可是我家小姐给公子准备的泉州佳酿七泉凝,公子且尝尝。”说着,亲自端起酒杯,送到柳风月的唇边。
柳风月顺势,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凝眸,省度般望了冷粼湘一眼。
冷粼湘还是没有说话,只见她身旁的残雪拎起一旁的紫砂壶给她斟了杯茶,搁到她跟前。
柳风月终是忍不住,缓缓开口,
“泉州佳酿七泉凝。传说是汲取泉州赤月,橙影,黄枯,绿柯,青诺,蓝颜,紫雪七泉的水酿造而成的,有活络筋骨,益气之效,看来,大小姐对在下的伤,倒是上心了。”话罢,嘴角浮起懒懒的笑意,一直延伸到眸底。
冷粼湘只淡淡回了句,
“客气!”就没有了下文。
柳风月猛的,自己提起白玉壶,往空了的酒杯中斟满酒。仰头,饮尽,声色定然的道,
“如此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想必定有与之匹配的雅名吧?”
冷粼湘还是没有接话,是柳风月身旁伺候着的翘楚多嘴接了过来,
“公子果然好心思,这些个菜肴呀,不仅模样精致,味道鲜美,名字呀也是与别的不同。”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桌上的菜肴,一一介绍起来,
“瞧,那白面青丝粉底的叫眸底芙蕖色,而您眼前这道就叫娉婷姿影柔,还有那边,叫无端仙子怨,妄许一世缘……”
“吭!”未等的翘楚把话说完,柳风月手中的酒杯忽的从手中脱落,敲在青玉砖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无端惹得仙子怨,痴心妄许一世缘。”努力的从祸国殃民的脸上扯开一个凄楚的笑意,柳风月喃喃低语着翘楚口中的两道菜名。
就于此时,一阵清风拂面而过,十里芙蕖迎风摆动,花枝款摆,迷人的身姿,说不出的优美。
柳风月促狭的桃花眼底,倏然凝聚起清亮的眸光。定定的,凝望着冷粼湘。哀婉之色,使人动容。
然而,柳风月眼里的哀婉仍是未能让冷粼湘动容。她清冷的眸子稍稍一转,虽是望向柳风月,但并没有瞧见多余的情绪。对于柳风月的情愫,她从来不曾收入眼底,又怎么会搁置心上。
再次端起残雪斟满的茶盏,冷粼湘呷了一口,声音跟她的眸光一样清冷,
“凉了!”
残雪一惊,赶忙拿下紫砂茶壶,恭敬道,
“婢子这就换一壶。”
刚要下去,被冷粼湘拦了回来。
“不必了,总会凉的。”
“是。”放下紫砂壶,残雪站回冷粼湘身旁。冷粼湘的心思,残雪自然是懂的, 毕竟跟在冷粼湘身边也有些年头。
听得冷粼湘如此话语,柳风月越发觉得心里悲凉。正不知所措。
见冷粼湘扶身站了起来,提着裙摆,绕到围栏边上的位置。风轻云淡的望着湖心亭下摇摆的芙蕖,云淡风轻的开口,
“人走茶凉,曲终人散,纵使抱着那伤,也给不了你想要的缘,何苦为难自己,执着着这段妄念?”她说。声音不大,轻飘飘的,像漂浮在半空的羽毛,有着隐约的朦胧。柳风月听入耳里,似是依稀,实却清楚,每一个字,都很清楚。
因为太过清楚,柳风月满怀痴心,才被伤的伤痕累累。
到底是不甘,柳风月扶桌站起。对着那道遗世独立的身影,低声道,
“那,那你可曾有过不忍?至少!”声音虽然低沉,终究没掩住心底的恐慌。踉跄的话语,哪里还有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样子。
“不忍?”冷粼湘微微挑眉,回过头来,脸上的风华席卷柳风月的每一分感觉。他就是这么没用,只要她一个动作,他立马溃不成军。倏尔,冷粼湘莞尔一笑,浅浅的笑靥,如湖光春水般微波荡漾,她说
“从来不曾上心,何来不忍?”
“呵!”柳风月长呼一口气,颀长的身子瘫软下来,坐到石椅上,整个上身靠着石桌,借此支撑身子,
“不曾上心!不曾上心!居然是不曾上心。”眸色渐渐阴暗下去。几番辗转,柳风月不断重复着冷粼湘的话,心里瞬间就空了。何其讽刺,他用着性命去痴想的缘,到头,只换来一句不曾上心。
“冷粼湘,你果然是没有的心的。”
之后,冷粼湘深沉清冷的眸底掠过几丝烈动,而后很快恢复过来。
转身,撇下柳风月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