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君上,右相慕风廖之女慕芸鸳,自小饱读诗书,知进退明事理,堪称大家闺秀之典范。可入选宫闱,侍奉君上左右。”
右相慕风廖,虽是玉长庚钦点的右相,比起左相秦穆却低调许多。为人刚直不阿,不惑之年,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朝中皆敬佩其人品作风,却也不乏畏惧者。
那一年国宴上,秦夫人在后宫设宴款待女眷,玉长庚也曾匆匆见过一眼。慕芸鸳的确实美丽,眉眼之间那一丝灵气更是锦上添花,说是惊艳也不为过。
“那好,便封为慕芸鸳为淑妃,赐住毓秀殿。三日后迎进宫里吧。”
此语一出,左相的脸更阴沉几分。朝堂之上,当着众大臣的面却也不好发作,只好随着众人一起恭贺。玉长庚冷眸里含了半分看不分明的情绪,目光扫过秦穆,俊美的面孔上多了几分冷漠。
“秦夫人本无大过,自今日起解除幽禁。待孤御驾亲征之后,与淑妃一起协理六宫事宜。”
四妃之中,只有贵妃位列夫人之上。淑妃虽属二品,却也比夫人之位低半级。如今玉长庚赐下如此尊贵的位份,朝臣恭贺之余,却也都暗自咂舌。
后宫前朝,从来都是同枝相连。当年若非青国先帝宠幸摄政王之妹,先贵妃胡氏,摄政王也未必能只手遮天,将青国的政权尽数玩于股掌之上。玉长庚向来不喜纳朝中权贵之女,也不曾允许谁一枝独秀。但宫中女眷众多,必须有一位进退得体的妃嫔执掌后宫。最初是秦夫人,现在却未可知。
一朝荣华是她,一朝落魄还是她。自古以来,最难长欢君王侧。秦夫人入宫多年,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自入宫的那一日,这颗心便再也由不得她。或位尊权重万千宠爱,或被幽禁深宫数尽寂寞,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半分。
解除幽禁的旨意很快便传达到后宫,秦夫人率着重华殿一众宫婢奴仆,亲自到殿前谢了恩。也不过幽禁几日,吃穿用度并无太多克扣。宫人们敬畏她的位份还在,也不敢过多放肆。可秦夫人就好似元气大伤一般,原本红润的双颊上再也寻不到好颜色。一双温柔如皎月的眸子也失了最初的光晕。
毓秀殿与重华殿同属西宫,之间也不过隔着一间紫竹林园。所以这修葺之事,自然也落到秦夫人肩上。宫人将要准备的东西列了清单呈给秦夫人看,眉眼低垂着,却是大气都不敢喘。
除了君上和那位还未进宫的毓秀殿的新主,此刻阖宫上下的主子们,恐怕没有几个人是欢喜的。
秦夫人只着了一件素青色的水袖长袍,挽着也不过是夫人最常见的双飞髻。水晶穿成的细线流苏珠子垂在左肩上,光彩如琉璃一般。
“再去库里挑几件君上喜欢的,并着从前先太后赏下来的那柄白玉如意,一起给了毓秀殿吧。”
她从容的将手中那一沓清单收好,面上温婉和煦的笑容一如从前。宫人应下来,双手接了清单,行了礼后躬身退出重华殿。
空寂的大殿里带了丝丝凉气。秦夫人的眼睛扫过面前的翠玉屏风,扫过绣满银线鸳鸯的暖色纱帐,她一一打量着重华殿里的每一样东西。心中明明空白一片,眨眼却泪流满面。这满腔的情,这满眼的爱,她这一生只愿为玉长庚一个人肝脑涂地。可这一切,终究是得不到他半分怜惜。
心头发冷,秦夫人蜷腿靠在贵妃榻上,满眼慌乱。眼泪渐渐沾湿水袖。
慕芸鸳是由其父慕风廖亲自送进宫里的。玉长庚着一黑色宽袍,边领处却以紫红色封住。顶冠上垂下来的玛瑙朝珠遮住他一双幽深的眼睛。六宫之中,但凡从五品以上的妃嫔都聚在殿里。姹紫嫣红,年轻娇俏的面庞明媚媚的映满朝堂。
可再过娇俏,也比不过殿下的慕芸鸳。她着一袭次红色凤芒长袍,垂于肩侧的金黄色锦带随风舞于半空里。盘起的高髻用一根金簪别住,红宝石做流苏下的点缀,一双仿佛能勾人心魂的眼眸愈发明亮。
她的红唇似火,大红色胭脂细细勾勒着唇形。嫣然一笑之间,慕芸鸳松开父亲的手臂,盈盈拜下去。
“臣女慕芸鸳叩见君上。”
玉长庚高坐朝堂之上,细长的眼睛却慢慢眯起来。他盯着慕芸鸳的红唇,脑海里莫名的浮现出宫佳南曦的模样。
那一日宫佳南曦驰骋马上,鲜红的旗帜就在她身后高高飞扬。她眉宇间的隐忍与坚韧,她手中长剑的微颤与怜悯。玉长庚只觉这一切愈发清晰无比,心口却莫名酸痛。
明明是在侧妃礼上,心里那股情绪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右手轻抬,明黄色的内袖露出边角。青莲捧起一旁的玉如意,轻轻放在慕芸鸳抬起的手掌中。
“臣妾慕氏芸鸳,谢君上恩典。”
清脆的声音如同黄莺出谷,慕芸鸳深深拜下去,一双灵动的眼眸里尽是不谙世事的单纯。
玉长庚眉心一动,竟然亲自下了龙椅扶慕芸鸳起来。她的手心微汗,被玉长庚冰冷的掌心包裹着,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上顿时如火烧一般。低眉含羞的模样我见犹怜。
爹爹说后宫之争向来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有君上宠爱呵护,往后这宫里的日子必定会好过很多。慕芸鸳偷眼去看,玉长庚正定定的看着她,狭长的眼眸里却是云海翻涌着的升腾情绪。
大殿之上,喜庆的红色铺天卷地。他不顾秦夫人微红的眼眶,不顾后宫嫔妃满目嫉妒,不顾朝臣的哑然模样,就这么定定的看着慕芸鸳。看着她如花一般鲜艳娇嫩的脸庞,看着她红唇轻扬划出的娇羞弧度,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宫佳南曦。
玉长庚牵着她的手,柔软鲜亮的地毯在脚下铺开,一直延伸到大殿尽头。他握着慕芸鸳的手,慢慢走出大殿,幽深的眼睛里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安宁。
在后宫众妃嫔的议论声里,秦夫人满面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她从未见玉长庚对哪个女子这般,心口的疼痛瞬间炸裂开来。仿佛周围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刺进心窝里,血腥气息弥漫在喉咙间。没有泪水,没有质问,只是那么狠狠的疼着。
秦夫人扶着宫人的手臂站起来,最后一眼收尽玉长庚与慕芸鸳的背影,只剩满目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