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燃尽,只剩一滩泪滴般的蜡 油粘连在铜架上。静心殿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玉长庚合上最后一本奏章,伸手熄掉面前最后一根快要烧尽的红烛。
他俊美的面容彻底隐匿在黑暗里,眼眸里没有怜惜,没有任何感情,只有属于帝王的冰冷无情。仿佛他就是这绵延万里黑暗的主宰者,带着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
“孤前不久让你处置了佳美人,你可知为何。”
淡漠疏离的语气,倒比这冰冷大殿中的温度还要低上几分。秦夫人轻咬下唇,心口的那股酸楚委屈更甚。她的眼泪凝在睫上,垂在耳畔的水晶流苏微微晃了一晃。
“……妾身知道。”
“孤不想你步她的后尘。”
一句话如同天雷,秦夫人怔怔看着隐匿在黑暗里的玉长庚,眼底突然蔓延出的泪水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孤的病已经痊愈,你以后不必再日日来请安,好生在自己宫里休养着便是。”
罚也罚过,那事就算作罢。玉长庚不会因为此事失了她的恩宠,可对她却再也回不去从前。秦夫人咬住下唇,不敢让啜泣声漏出半分。
眼泪冲刷过妆容,通红的双眸,憔悴的模样却再也得不到玉长庚半分怜惜。
东方开始漏出白色天幕,蒙蒙的,像是遮了一层薄薄的灰色纱帐。天际渐渐亮起来,整座静心殿却依旧沉浸在黑暗里。繁复的花纹,刻印的痕迹,这里的一切富贵荣华突然间陌生起来。
“君上……君上不顾念父亲当年拼死效忠,竟也不顾念妾身与君上多年的夫妻情分了么!”这一身宠爱是他给的,现在也终于要尽数收回去了么?
玉长庚本欲关窗的手顿在半空里,下一刻却又神色如常的阖上窗扉。仿佛刚刚秦夫人的话只是他的幻觉。
可戚哀的啜泣声还在,略显狼狈的秦夫人哭着伏倒在这静心殿里。五分嗔怪五分怨,她的眼泪滴在华丽的锦袍上,一双温婉如水的眼睛里只有伤心欲绝的凄楚。她不明白,这么多年她一直竭尽心力,为什么就是得不到玉长庚的信任。
半晌,玉长庚轻笑一声,面上冰冷的线条竟然柔和了几分。渐渐明朗起来的天幕,有几分亮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打在桌案上,如白瓷上那层皎洁无暇的光滑。
“你跟在孤身边五年,竟也不知道孤的脾性么?”
轻微的响动声从桌案方向传来,玉长庚掀开走到秦夫人面前,一手捏起她的下巴,却触得一手冰凉的泪水。
“孤顾念着左相的忠诚,顾念着你对孤的一片真心。所以这些年,前朝的事情,孤一直都对左相很放心,所以这些年,秦夫人才能在这里青国后宫一枝独秀。”
“秦夫人”三个字咬的格外清晰。迎面而来的压抑几乎要让她窒息。五年了,身为他的枕边人,秦夫人又怎会不了解他的脾性。只是这一次,今晚这些话是当真触到玉长庚的底线。
她慌乱的试图躲开玉长庚的视线,甚至有些绝望的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玉长庚平安归来,她也正睡在重华殿的凤刻床榻上。第二日醒来,青国皇宫还是从前的安然景象,她依旧是宠冠六宫的秦夫人。
可如今下巴传来的温热触感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秦夫人望着玉长庚那双近在眼前的幽暗眼眸,心下的绝望和恐慌几乎要将她吞噬干净。
狭长的眼睛里冷漠更甚,玉长庚一手拭去秦夫人眼角的泪水,似邪似怜的俊美笑颜里只有冰凉。他凑近秦夫人的耳畔,低沉的喃语更像是怕惊醒梦里熟睡的人。可那一句话却也如同千斤巨石,秦夫人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前朝不是不能没有你父亲,后宫自然也可以没有秦夫人。”
静心殿里的光线幽暗依旧,却也足够秦夫人看清楚玉长庚的绝情模样。珍珠穿成的珠帘反射着柔和的光晕,漆红的圆桌,烙着滚金纹落的贵妃榻,她曾在这座宫殿里日夜忧心着她的君王,却换得如此下场。
“今天你说的话,孤记着。可今后,孤永远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在你口中说出来。”
他修长的指抚上秦夫人柔软娇艳的唇,带着几分怜惜和悲悯。
秦夫人第一次意识到,即便当年没有父亲鼎力相助,玉长庚也能手刃摄政王,夺回王位。他是天生的王者,任谁也不能遮掩其华贵锋芒。而父亲这些年受尽恩宠,只因为玉长庚念及他一片忠诚。
偌大个青国,繁芜沉锁的朝政和平静无风的青国后宫。这里没有谁都可,就是不能没有玉长庚。
秦夫人阖上双眸,一行滚烫的泪划过双颊。
天空里渐渐能看到蓝色的影,淡红色的光晕渲染着东方的天际。明明已是破晓时分,可秦夫人只觉自己身处绵延万里的黑暗中,见不到半分光亮。
再过一刻钟,便到宫人们起身伺候主子的时候。若一清早秦夫人失魂落魄出了静心殿,被宫人们看了去,不定又传出什么话来。
玉长庚几步踱到床榻前,金黄色的锦帐上绣着深青色双龙戏珠的纹路,一层一层,厚重遮掩住温暖的床褥。他掀开锦帐,指上宝石戒指愈发璀璨。
“青莲。”
一声唤,青莲推了殿门缓步走进来。他似乎看不到还跪在地上的秦夫人,恭敬的朝玉长庚拜下去。
“好生扶夫人回去。”
得了吩咐,青莲站起来走到秦夫人身旁。青色的宫人袖摆刻意遮住手,他弯下腰,等着秦夫人谢恩。
残容欲窥唤归处,凤鸾伊始谢君恩。
即使再过多少年,秦夫人依旧能清楚记得初见玉长庚的模样。羽冠华裳,举手投足之间,惊为天人。她亦知晓,这一生都无法成为玉长庚心头挚爱。只是能这样陪着他,便已是最大的福气。再不敢奢望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