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石林所想,这老汉乃是吕家的后人。雍正十二年,吕留良案,吕家十六岁男丁皆斩,十六岁下俱流放东北予披甲人为奴。那时吕落余十三岁,不愿为奴,带着家中一些物品冒死潜逃,幸得义士相助,成功潜逃,躲在这深山之中。后改名落余,提醒自己乃是落网之鱼,不忘家仇,这一躲就是七十年
吕落余与石林侃侃而谈,渐渐不再心伤,说到浓烈时,竟是起身带着石林来到靠近山林的一处屋院,在屋中很是大动干戈了一番。石林看去,竟是吕落余翻出数口可以装下一个壮汉的大箱,其内尽是书籍,不仅是有一些善本孤本,更是有许多西方诸国之典籍,有明朝贤者的译本,也有一些东来的原著,上面全是注解。这些书籍,有的已是泛黄,十分的陈旧,而有的却是略新,主要是一些西方的原著书籍。这些中,最引得石林注意的便是一摞摞的手稿,以麻线攥在一起,这都是吕落余这七十年来的心血所在。而这些,一旦流通出去,必是天下震动。
经过康雍乾三朝文字狱的洗礼,世间的文士已都成了食腐肉的奴犬,个个麻木,行尸走肉一般,只知为侵略者血迹已干的屠刀歌功颂德,哪能受得了吕落余这饱含七十年的家仇之恨,遍览中外典籍,所写出的雷霆之语?
但也正是这般,雷霆震动,风雨齐降,才可扫尽尘世阴霾!
现如今天地大劫将至,波及天地人,俗世间的这般下场,就是这大劫的前奏。这次浩劫,修行之人也在所难逃,难道也将如俗世间一般下场?或许这正是师父当初去借闯王的命,炼制杀破狼的重要原因。与其妄图靠着飞升仙界或是远遁无尽星空深处,做个自以为是的“逃兵”,不如早做准备,到时轰轰烈烈的厮杀一场,不论结果如何,也不枉此生。
如此浩劫,得之所遇,看似霉神上身,实则乃是大幸。在此风云际会之时,正是我辈大展身手之时,必是要在这波澜壮阔之大洪流中,如煌煌之日,光耀天下!
手中捧着吕落余的著述,石林直感胸中生起一股豪气,汹涌澎湃,一股清凉之气自脑后生起,遍洒全身。紫府之中,清气旋转,垂下千万条清气,自经脉流转至丹田之中,与那星云气海之中精气神三宝汇合,发出九色之光。
“这----这是------”石林内视丹田,见到此景,竟是一时语结。
九色之光,乃是精气神三宝升华之光,是化神之征兆,乃是无数炼气大成的修行之人日思夜想之光,这是希望之光,化气渡化神的希望!
不过,这光是升起了,但只要一日不化神,都是有着变数。古往今来无数载,升起九色之光,最后化神失败的例子比比皆是。或在化神之前死于非命,或在化神之时受内劫而死。太乙派就曾有弟子,在化神之时,被仇家施法陷害,最后身死道消。虽然这仇家也最终难逃灭门之祸,但这结果却是已无法改变。
所以,石林在欣喜若狂之时,连忙按下激动的心思,凝神静气,同时将神识展开,以应不测。
吕落余看着石林,面露诧异,说道“小道长,你这是怎的?我见你有一瞬之时身显九色之光,如幻如真,异常奇异。”
石林说道“我这是修行到了一个关口,如能安然渡过,将是一片坦途。”。
“那真是幸事,幸事!”吕落余神情激动,好像是他即将化神一般,但很快便又是显出忧色,“既是如此,必定是有凶险之处。这天下事,俱是利弊两面,你如此这般,可需老朽做些什么?”
吕落余乃是大家,虽不是修行之人,但也是看透世间之事,若不是避祸深山,或在前朝,也可做当世大贤,一下便看出石林如今的情况。
“不碍事,现今我更有把握除了山中僵尸,为民除害!”石林透过略显残破的窗户看向黑夜里的大山,仿佛将这山看透,能看见那山中藏匿的银甲尸。
“好!”吕落余一声喝彩,“请受老朽一拜!”
拜完,吕落余便继续说着,原是他也想入山出一份力,石林连忙劝道:“不可,山路崎岖,又是大雪过后,更是难走。山中有猛兽,还有僵尸,凶险万分。况且,吕公的长项乃是文。鞑子窃取神器,占我汉人江山,毁我衣冠,人人尽留猪尾,以夷变华。这一百五十年,更是大兴文字狱,杀人无数,毁书无数,摧残我汉人肉体与精神。正需要吕公著书立说,留我汉人一丝精神,如一粒种子,待他日风云际会之时,长成参天之树木,撑起我汉人的广阔天空!”
石林的劝说挠着吕落余痒处,便也不再提入山之事。这一夜,两人细谈,直至东方发白,吕落余仍是精神不减,当的是老当益壮。
翌日,风和日丽,世间一片白色,只是寒风凛冽,如刀子一般。石林修行有成,自是不惧,但对于已过耄耋之年的吕落余来说,却是冷的很了。
大山深处,有一山谷,白雪覆盖,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就在这山谷中的深处,有一处只够一名大汉侧身而过的裂缝,有阵阵阴风从这裂缝中吹出,虽是极少,但也是使得这裂缝处的数丈方圆里寸草不生,积雪不留,只余一片不毛之地。
从这裂缝进去,走百余步,便是豁然开阔,再行百步便有一个三尺方圆的洞口。这洞口下乃是一处极其宽广的空地,有一条十余丈宽的地下暗河在此拐弯,形成一片巨大的滩涂地。这滩涂地上有无数尸体,人畜皆有,有只剩骸骨的,也有一些却是死去不久。
原来这一处地下暗河连通山间河流,其中一些河流更是连同山外。无数年来,失足落水的人畜尸体都漂流至此,被冲上滩涂,长年累月下来,这些尸体在此腐朽,积下无数的秽气。秽气积累,演变成阴气、戾气,最终形成一处聚阴地,养出了僵尸。
不过这些僵尸修为都不是精深,他们没有成系统的修炼之法,只是靠着本能吸收着阴气,所以最强大的也就只是铜尸大圆满,也就是炼气大成的修为。这具铜尸也是通了些灵窍,不比那些浑浑噩噩只知道喝血吃肉的僵尸,知道修行。这处煞地正是修行的好场所,而更多的尸体会使得这里的阴气更加的浓烈,更加易于修行。所以铜尸不时便会派僵尸在山中游荡,掠夺人畜,在这煞地里杀掉,积攒阴气。
此时,聚阴地上漂浮着一朵朵的鬼火,发出绿油油的光,将这里照耀的一片惨绿,如同鬼蜮一般。一头银甲尸正浮动在地下暗河里,一边用地下暗河冲刷着身体,一边贪婪的吸收着这里的阴气。每一次张口,都有一大团惨白的雾气吸入腹中。
一块大青石突兀的立在尸堆里,好似一个王座,旁边围着一圈的僵尸,如同侍卫一般,而这里曾经的霸王,那头铜尸,却是趾高气扬的立在这一圈僵尸的中间,就像个侍卫头子。
大青石上,一妙龄女子盘膝而坐,正闭目养神,忽然间睁开眼,眉头蹙在一起:“怎么突然间心跳不止,一阵心惊?那只黄毛狗正遭师父追杀,难道还有其他人在此徘徊?只是这无意间发现的聚阴地乃是养尸的绝佳之处,我这银甲尸很快便可蜕变为金甲尸,可为师父减去不少压力。天理宗一直是心有不轨,欲图压我先天宗一头,成为神教第一宗。这一次大起义由我先天宗住持,虽然已是达到目的,兵火绵延数千里,将清廷的力量削弱,使得他们的大势由盛而衰,但终究是被剿灭,只撑了八年,宗里的实力也是十亭里去了九亭,几乎灭亡。而民间香坛被毁无数,无数教民被抓,更连累了青阳殿殿主肉身被毁,元神重创,狼狈逃回总坛,惹得圣女娘娘大怒。银甲尸必须趁此机会蜕变,以壮我先天宗的声势,挽回在圣女娘娘心中摇摇欲坠之地位!”
“嗬嗬---”几个粗壮的声音传来,一伙僵尸抓着山中的野兽至上游而来。
这一伙僵尸来到聚阴地,纷纷将野兽的尸体扔在尸体堆里。有一头僵尸受不住诱惑,伸手在一具熊尸上抓了一把血肉往嘴里塞,吃得津津有味。正拱卫着女子的铜尸张嘴大吼着奔了过来,将这偷吃的僵尸一掌打落河,对着其他的僵尸也是一阵胖揍。这些僵尸没一个敢还手的,都是瑟瑟发抖的挨揍。
铜尸正打得兴起,却听见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犹如夜枭的啼叫。
“不好,有外人闯阵!”女子眉头蹙的更深,将正吸收着阴气的银甲尸招来,护在身前。而铜尸也是飞快奔回,带着一众僵尸围成一个圈,将女子围在其中。
一道光自上游亮起,一个丈许大小的火球凭空而显,如同太阳一般高高的悬着,强烈的光线如同利剑一般,将这块百亩方圆的聚阴地照耀的不留一处黑暗。漂浮着的一朵朵鬼火顿时无处遁形,纷纷瓦解。拱卫在最外围的普通僵尸暴露在这强光之下,也是起了本能的惧意,开始骚动起来。
“吼---”铜尸发出一声怒吼,僵尸们的骚动强行压了下去。
“我倒看看是清廷养的哪只狗,这么张狂!”看着上游远处强光普照的火球,女子暗暗心惊,但嘴上却是强硬,低声的骂着,手里拿出一个令旗,一阵摇晃。
聚阴地里生起数十股阴风,裹着无数的尸体,呼啸着朝着火球卷了过去。
同时,女子拿出一张黄符,上面画着的红纹如电蛇般游走,形成雷霆之像。
火球一阵跳跃,喷发出十数条火流,如龙蛇般游走,形成一个大火罩。
阴风与大火罩相撞,一阴一阳,激起阵阵巨响,气浪滚滚,将地下暗河催动的形成层层大浪,层层叠叠的朝着下游而去。
“糟了,这倒是助了清廷的走狗!”见大浪滚滚而来,女子哭笑不得,连忙收起雷霆之符,用令旗催动阴风在下游吹起浪头,朝着上游而来的浪头一冲,两两相抵于无形之中。
“哼哼,这清廷的走狗还是有些能耐,不管你是何方神圣,我今日都要杀了你!”女子低声的说着,将令旗一抛,令旗瞬间化成三丈高下的大旗,旗面顺着聚阴地里气流展开,猎猎作响。
聚阴地里的阴气一阵骚动,随后便是如决堤的洪流一般,往大旗中滚滚的流去。大旗飘动,一颗颗丈许方圆的雷球自大旗中喷出,这些阴雷上阴气沉沉,闪动着耀眼的电弧。
“吼---”银甲尸一声怒吼,转身就朝着女子抓去。
银甲尸的这举动将女子一惊,但瞬间她就意识到了什么,身子猛地一偏。只见一把长剑从她偏移的地方穿过,正好被银甲尸的爪子握住。
长剑轻轻一转,银甲尸的爪子便被划开一条口子,长剑便从银甲尸的爪子中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