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前月下
小插曲激起的涟漪很快偃息了下去。当然,毕竟发生过,引起的影响仍是无法全然消弭。比如仍然耿耿于怀的叶子箐,比如爻兰绯在不知不觉中形象的攀升,比如对那一个风华绝代的眼神难以忘怀的某些人。
爻兰绯感觉众人不再聚焦于她身上,方从濮阳帝的胸前离开,小脸上仍带着不解之惑。抬头疑惑看着面目冰冷的濮阳帝,希望他能略微解释方才之事的始末,虽然心知可能徒劳。
濮阳帝长臂一伸,面无表情地将在她衣摆处呼呼大睡的某只夹起,毫无温柔可言地丢在爻兰绯身前的酒桌上,便转了头,顾自饮酒。那意思十分明显:自己问它。
爻兰绯疑惑地瞅了瞅滚了几圈,被扔醒的,欲抗议濮阳帝暴行又不敢,两眼汪汪的委屈冲她寻安慰般的,形态接近白狐又不是全然一样的,奇怪的小东西。
在现代,除非基因变异或者物种杂交,否则不会出现如此奇异的物种。爻兰绯只觉奇妙,以十分科学严谨的钻研求学态度,以及十分认真严肃表情,朝小东西比着手势,询问道:
你是什么东西?
狐儿竟能也看懂她的意思,立刻炸毛,白毛根根竖起的小身体,活似一刺猬!只见它又两只后脚站立起来,小嘴吱着声音怒气汹汹地冲她露出尖尖的一排牙齿,还一边手舞足蹈地回冲她比着两只小前爪抗议:
我不是东西!你才是东西,你们全家都是东西!
爻兰绯更觉奇妙,又问它:你从哪儿来的?
狐儿刚刚看完她的手势,嘴皮子就拉了下来,耸着小只两前腿,泪汪汪地抬了一只小爪子冲西西临来使的席座上指了指,那模样,可不就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狗儿么!
爻兰绯不明白它的意思,顺着它的小爪子看去,只见西西临主使座上,一草原服饰的俊美傲气男子也正灼灼的看着她,两人视线隔着中间宽阔的大道碰在一起。
爻兰绯微怔,这不就是几日前在酒楼为她付了饭钱的男子么?只不过换了一身服装罢了。
对面沙皇嘴角一勾,狂放地看着她的眼神仿佛看着寻觅已久的猎物,随时准备扑来猎取一般。突然,沙皇放下抱胸的双臂,如那日酒楼中一般端起酒杯,长臂一扬,隔空朝她敬了一杯,微厚的唇张张合合,无声道:
它是送你的!
却原来那狐儿本意便是送她的!既然如此,那么先前他主导那一场戏的目的又是什么?
沙皇不等她她的反应,又如那日酒楼中一般高仰起头,将酒杯中满满的酒水一口饮尽,翻过见底的空酒杯正对她举着,嘴角上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焦灼的热度,好似盯着寻觅已久,终于得见的猎物!
爻兰绯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果然她那该死的直觉应验了,她果真无意中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回酒时,身旁的濮阳帝突然转过头来,冰冷的眼神在空气中直直撞上沙皇的眼!
霎时,仿佛雷电碰撞上激电,迸射出激烈的火花,火花四溅!两人气势如芒如出水狂龙般在空气中疾速升起,几近绝对零度的绝低气压瞬间已密密麻麻地笼罩在空气中!杀气在空气中你来我往,眼神你攻我击,刀光剑影,当世并称东帝西皇的两个顶尖的男人,一个照面已交手上数十招!
爻兰绯只觉得瞬间杀气弥漫,压迫得她全身寒毛直竖!而众人只觉得空气霎时稀薄,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还未来得及弄清楚缘由,下一刻,眼神激斗的两个尊贵男人便默契地收回气势,气压顿时消于无形,只剩下宴席原有的热闹,仿佛方才的激烈交锋只是幻觉!
爻兰绯一口气还未松尽,却见濮阳帝突然放下自己的酒杯,拿起她的酒杯,眼神冰寒地警告了爻兰绯一眼,惹得爻兰绯一脸莫名其妙。濮阳帝却是丝毫不理会她的反应,转头冷然高傲的睥睨着沙皇,冷哼一声,也如沙皇方才一般,长臂一展,仰头杯中醇酒将一饮而尽,翻过见底的空酒杯对着沙皇,冰冷地睥睨着他,冷寒凛冽的目光中尽是警告:
休要动本王的人!
沙皇见此,高高地扬起下巴,同样高傲睥睨着濮阳帝,眼神尽是挑衅:
本太子看上的人,管她是何身份,迟早都要出手!
爻兰绯见两人转眼又是一个激烈交锋,隐隐察觉自己成为了导火索,柳眉微蹙,跟她有什么关系?
却不知皇权时代,男人争的不只是天下,还有女人!而她正好是东帝西皇之中东帝的女人!
爻兰绯紧拧着眉头,直直盯着濮阳帝手中空了的、她的酒杯,内心深处不知为何,不可遏制地滋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她本以为可以安静地在这个世界度过,不与任何人产生任何牵连,不因任何人产生牵念,最后无声地离开,回到她一心想要回去的出生地。
如今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在她不知道的某一时刻,在她不知道的某个角落,有些都已经因为她的出现而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些都将会把她卷入前路艰险,甚至危及性命的纷争,而这些纷争将会给她带来完全无法预知的后果!
而爻兰绯更不知道的是,如今她所经历的一切早已有定数。早在帝王星乍然现世的那一年,早在最初的最初……
酒水下肚,席间众人都已是神智微熏,亦因此渐渐放开了手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青年才俊与芳华女子聚在一起,看对了眼的一对对,彼此间秋波暗送,眉目传情,还没有看对眼的也不甘落后,寻寻觅觅、交头接耳地交流调笑着着。可想而知,古往今来的皇家宴会这一牵桥搭线的绝佳场所,又促成了多少对痴情男女。
已逾中年,鬓发枯稿的老臣深谙朝廷之中权利利害关系,懂得收敛利爪与锋芒,因此大多已退离权力中心,退居幕后“暗箱操作”,平日里碍于身份的敏感并不多加来往接触,此时也凑在一起,说着一些完全无关紧要的事。那些见得人,见不得人的心思,却是深藏在心中,你来我往间不显山不露水,无不是老练而娴熟,虽是任何厉害都未曾提及,却是一副把天下大事尽数握在手中的模样。
另一方的青年才子是活跃在现今政坛的中坚力量,由于身份的敏感,彼此间保持着安全距离。摇扇的摇扇,眨眼睛的眨眼睛,一眼望去,入目的青年臣子端着酒杯,摇头晃脑地饮酒对诗,眉宇间一派仙风道骨之态,一个个高深莫测的说着神鬼不懂都听不明白的话,你来我往间无声而隐晦地相互试探着,好似要在一言一词将对方的底细探个透彻。
偶而眼神隔空一个激烈碰撞下,电火交石般火光四溅,下一刻眼神飞快错开,便又是一番言笑晏晏、谦逊有礼的吟诗作对,似乎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错觉。
爻兰绯席上,那狐儿早已抱着酒杯醉得东倒西歪了。
这厢世间百态纷呈,深宫的另一方,某些不为人知的阴谋正掩藏在黑暗下无声无息地展开……
爻兰绯觉得无趣,起身离开酒席,漫无目的地走了出去。
今夜,宫中灯火通明,皓月当空,银光如瀑,分不清月光更亮还是灯火更亮。
不知不觉,已走到几株桃花下。
桃花浓密,皓月下,灯火中,桃花娇艳,银光烛晖交错相映,花瓣仿若染上了仙气,荧荧泛光。仙境如斯,却及不上桃树下那个长身玉立的风华男子。
男子披着月白披风,掩去了青衫,墨发再光光火摇曳中分外柔亮,茵茵的染着银光,一枝红桃遮去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双温润的眸,温柔祥宁,饱含着包容的光芒,仿佛任你如何无理取闹,在他面前都会被温柔原谅,都会被温柔的包容,灯火摇曳下,男子被拉长的影子轻轻摇摆着。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般安静美好。
眼前人正是早她几步离席的宗政来使------淳于谦。
宁静致远,仿佛看到远山如眉黛,青烟袅袅。此情此景,让爻兰绯觉得心灵分外宁静,红尘纷扰皆离我而去。
淳于谦看到是她,温润的双眸落在她单薄的肩上,抬手解下身上月白色的披风,并不唐突的给她披上,而是轻轻叠好后方朝她身前递来,微微笑道:
“夜晚凉薄。”
暖如春风的寥寥几个字,暖了人心。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爻兰绯目光怔怔地落在那只伸来的美手上,眼角突然酸涩,视线渐渐迷蒙起来。仿佛时光突然间倒转,回到父母尚健在的快乐时光,那时她将将放学,慈爱的母亲朝她伸手:
小小,来,我们回家。
而她,也不再是一个人,有关心她的父母,温暖的家庭。怎奈何现实过于狰狞,她失去了一切,在等来冼氏一家来之不易的温情后,还是被残酷地剥夺,孤魂野鬼般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飘零……心中涩涩的,洒了各色调料般,很不是滋味。
淳于谦见她眼中泪光闪烁,神色有些凄迷,只道是他无意中惹了她,默然放下披风,目露歉意与担忧地望着她,道:“在下唐突了。”
爻兰绯心知他误会,顿时有些无措,飞快仰头紧闭双眼将泛起的泪尽数逼回去后,即刻低头冲他比着手势,歉然一笑:是我想起了旧事,有所触动罢了,披风就不必了,冰冷会使人清醒。
淳于谦垂眸咀嚼着“冰冷会使人清醒”七个字片刻,似有所顿悟,朝她一拱手,谦逊有礼道:“淳于谦受教了。”
爻兰绯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她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淳于谦见她神色恢复淡然,放下了心,披风挂在手上,也不再披上,仅着一袭青衫,品味着她所说的,冰冷的清醒。
两人目光对上,明明是第一次见,却仿佛相识多年的好友,相视一笑。举目赏桃,都默契的不再交谈。虫声阵阵,银光漫天,时光宁静得仿佛能一眼万年。
圆月当空,烛火明灭,几枝红桃,一双人。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知过去多久,灯火中匆匆走来一人,从衣着来判断是宗政来使。来人走到淳于谦身前,朝他躬身行礼到:“大人,阳蜀朝皇上请您一叙。”
淳于谦温润的目光飞快地闪过些什么,微垂下下眼睑,教人无法看清他的神情,只是月下的背影,竟莫名有些寥落。淳于谦再睁开时已恢复常态,眼中只剩淡漠的温和。转过视线落在爻兰绯身上,歉然道:“在下先行告退了。”
爻兰绯点了点头,微笑着比着手势:无碍,正事要紧。
淳于谦见她体谅,略一沉吟后,仍是决定取下手中披风递给她,柔声道:“冰冷使人清醒,只是染了风寒也不过徒增了忧扰。”
他面色柔和,眼中却闪着隐隐的坚持,爻兰绯也不矫情,接过披风披上,冲他感激一笑。
淳于谦回以温和一笑,拱手施一礼以做告辞便随来人离开了。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此时此刻,无杯无酒,仅有身上散发着淡淡竹香的月白披风,爻兰绯淡淡一笑,她也不算寂寞吧。
正在她转身要回宴会场地时,脖子徒然一痛,意识瞬间被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