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惟妙只为自己的工作安排有了着落高兴了不到三天的时间,烦恼就接踵而至了。她未曾预料到的是,她的工作问题就像是一只带泥的萝卜,想吃萝卜就得连泥一起吃下去,她怎么会去吃?她心里有深深爱着的宋光明,在工作与爱情不能同时兼得的时候,她毅然决定,放弃工作,确保爱情。
王秋燕原本以为,苗惟妙得知这美好的姻缘会高兴得手舞足蹈,晕头转向,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苗惟妙会一口拒绝,没有缓冲的余地,理由似乎高尚得震天响,叫做为了爱情。
爱情?你告诉我什么叫爱情?爱情是能吃还是能喝?你能一辈子都靠爱情活着?爱情能给你在水城找到好工作?这是几天后母亲王秋燕为了撮合苗惟妙与丁大力,再次光临水城,在医科大学附近的一家宾馆里对苗惟妙说的话。
王秋燕住的宾馆是个二星级的,房间不大,只有一只沙发,现在已经有她的母亲坐在那里了,苗惟妙又不想与其为伍,就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妈,年轻人的事你不懂。”当时,苗惟妙想不出用什么恰当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就随口说。
“我怎么不懂?”王秋燕显然不同意苗惟妙的说法,从沙发里腾地下站起来,说,“我没有年轻过?我一生下来就这么老?苗惟妙啊,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啊,听妈妈的,行不行?就算妈妈求你了,行不行?”
苗惟妙还从没发现母亲在她的面前如此低三下四的,就觉得挺奇怪的,她不明白为什么王秋燕好像在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贤妻良母了。
“妈,那个宋光明也挺好的,马上就考上研究生了。”苗惟妙辩解道。
王秋燕已经听过苗惟妙对宋光明的介绍,她知道,宋光明的父母都是背朝天脸冲地的农民,与丁大力的父母根本没法比。他父亲当的是村支部书记,与丁大力父亲的卫生局长差了好几截,连个国家干部也算不上。农民出身的人往往最瞧不起农民,就像人们常说的那种刚提上裤子就骂光着腚的,就像现在的王秋燕。现在,苗惟妙一提那个宋光明,王秋燕就气不打一处来了。
“苗惟妙啊,再怎么说,我们在县里也是有身份的人啊,哪个不敬咱三分?哪个不高看咱一眼?赵世光县长一人管着一百多万人呢,宋光明的爸爸是干什么的?连七品芝麻官也称不上啊!如果你跟了这个宋光明,不是屈尊下嫁吗?不让人家笑话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你不知道?”王秋燕气势汹汹地说。
屈尊下嫁?苗惟妙不知道王秋燕什么时候成为文化人了,竟然用了这么个词儿。那么,如果我真的嫁给宋光明,就是屈尊下嫁吗?
“研究生有什么用啊?苗惟妙,你想想,宋光明在水城没根没底的,像个孤儿一样,只有个研究生的招牌有什么用?现在研究生就已经用把抓了,等他学出来,黄瓜菜也凉了啊。那不瞎子点灯白费蜡吗?你说,丁大力有什么不好?不也是大学生吗?不跟你挺般配吗?他爸爸是卫生局长,他随便找个医院工作个三年五年的不也成了院长了?你再仔细想想,在宋光明和丁大力之间到底哪个分量更重?革命的红旗代代传,什么时候能传到农民的儿子宋光明的手里?话又说回来,你真的跟了宋光明,你受得了那份清苦?你们想在水城立足就那么容易?等混出个人模狗样来,也白了头了!等着下辈子再享受去吧!”王秋燕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说。
苗惟妙无言以对,只是静静地听着,神情木然又若有所思,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能这么耐心地听母亲说这么多话。她发现,王秋燕的每一句话都是俗不可耐的,上不得大雅之堂,却又都是切合实际的,颠扑不破的,似乎放之四海而皆准。那么,爱情呢?爱情的地位呢?
王秋燕发现,她强有力的苦口婆心已经初见成效,在苗惟妙的心里有了反应,她现在要做的是,趁热打铁,绝不能半途而废,浅尝辄止。
“苗惟妙,听人劝,吃饱饭。”王秋燕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喝了口白开水,说,“什么事都要考虑个前前后后,是是非非,大道理我不讲你也懂,说实话,我也讲不过你。无论是从眼前还是从以后的角度考虑,丁大力都比宋光明更适合你。以后的事先不说了,就说眼前吧。你眼前想干什么?你不是想留在水城吗?你想留在水城就得跟人家丁大力好,你知道吗?我就不明白,一个水城卫生局长的儿子就比不过村支部书记的儿子,这不是怪事吗?”
苗惟妙不能不为王秋燕的话所动,不知不觉中,她还真的开始对宋光明与丁大力进行比较了。她发现,除了学习成绩,宋光明明显处于下风,几乎相差十万八千里了。
王秋燕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她不得不再喝口白开水,润润嗓子,说:“苗惟妙,世上哪个孩子的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啊!那时候,我来到赵家,为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还不是为了你们将来有个好出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懂?”
王秋燕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哭了,泪水一滴滴地落在双腿上,而且哭得很伤心,也很真诚,没有夸张的成分。
苗惟妙还是低头无语,心里却似翻江倒海,波涛汹涌。她也想哭,不是为了母亲的用心良苦,而是为了弱不禁风的爱情。她好像在瞬息间才意识到,在当今世界上,爱情是最没有竞争力的,无论碰到什么对手,爱情都会闻风丧胆,败下阵来。
无论什么都要付出代价,爱情也概莫能外。在繁杂的世界里,在芸芸众生中,竟然找不到爱情的立足之地。许多人为了某种利益而牺牲了自己爱情,若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间悲剧了。那么现在,为了能留在水城而走投无路的苗惟妙会做出什么的选择?坚守爱情,还是随波逐流?
答案在小说的开头就已经暴露无遗了,当代大学生苗惟妙没能走出世俗的圈子,沿着母亲王秋燕指引的光明大道,成为第二个王秋燕,为人类爱情的坟场上竖起了一座新的墓碑。
世界上的许多事情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像苗惟妙的爱情,她让她的爱情悲壮地死去,却是为了自己能幸福地活着,好像爱情与幸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那么,拥有爱情的人是祸还是福?放弃爱情的人是福还是祸?
苗惟妙对待爱情的心狠手毒注定了她会成为一个不同凡响的女人,干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为日后的水城增加几个脍炙人口的故事,尽管眼下她还会面对水城的绿化广场想起无辜受难的宋光明,还会泪光闪烁,悲情四溢。但是,在她的心里,爱情已经死了,在万物复苏的春天里悄悄地撒手而去,留给她的只有阵阵隐痛。而且,随着时间的飞逝,这种痛也将不复存在。她之所以那么快地与丁大力做了爱,就是为了不给爱情留下退路,杜绝其死灰复燃的可能性,让她死心塌地,不言后悔。
宋光明,你原谅我了吗?现在,苗惟妙站在丁家宽敞明亮的客厅里,伴着泪水对自己说。她似乎已经察觉到,她的儿女情长,她的兔死狐悲,只是一个过程,或短或长的过程,她希望在这个过程中自己是坚强不屈的,不为外界的任何杂响所动,向着自己的人生目标飞奔而去。
苗惟妙想这些的时候,卫生局长丁凯峰就回来了。苗惟妙慢慢地转过身子,脸上终于有了微笑,尽管这笑有些呆滞僵硬,纯粹是为了做做样子。但是,在一个星期五的晚上,苗惟妙已经学会了在想哭的时候露出幸福的微笑,这就足够了。
在丁凯峰的文件包里,装着苗惟妙的大学毕业自荐表,厚厚的一本,可以称得上书了。但是,自荐表再厚也没有用,写得再天花乱坠也没有用,它在水城各大医院里转了几个月,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有用的只有卫生局长丁凯峰的几个字:
请市立医院予以安排。丁凯峰。
苗惟妙是从丁大力手中接过自己的这份自荐表的,这个时候,她又想哭,这是因为,自荐表花费了她太多的心血,倒头来却是废纸一堆,毫无用处。
丁凯峰的批示龙飞凤舞,难以辨认,最后那三个字简直如同一堆杂草了。但是,这并不影响它的作用,从现在起,苗惟妙就是市立医院的一名准职工了,市立医院的那座新竣工的大楼里正有一张洁白的办公桌在翘首以待,迎接这个叫苗惟妙的到来。
苗惟妙已经为此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