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了两副碗筷,众人给竺幽二人让出了位子,围着竺幽热情地说个不停。
听她说起在武林大会上的经历,这一帮五大三粗的汉子面上的神情比自己得了头筹还高兴。
向来知道她武功高强,但那只是在他们的印象中——
如今却是被摆到了这样高的一个平台上,由全江湖的人见证了她的强大——她不仅强大,而且竟强大到了能与武林盟主一决高下的地步。
石柏起身端起手里的碗:“来来来,为了庆祝我们寨主在江湖上扬名,我们大伙敬寨主一碗!”
话语刚落,众人吆喝着起身,大碗中酒水映着灯火晃动不休,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闪着自豪的光。
灯光下,竺幽被簇拥在众人中央,豪放地端起碗与众人一一碰过,而后引至唇边,一饮而尽。有些许酒水自唇角流下,她随意伸过衣袖擦净,转而招呼众人坐下,娇俏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眼神温暖而澄澈。
石柏又倒了一碗酒,起身向着韩无期的方向。
“韩大夫,上次你来,我们待客不周,还请你多包涵。这次多亏你救了我们寨主,往后但凡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安宁寨在所不辞!”
默了一瞬,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起身,手中是倒满的酒碗,面上是坦荡而真诚的神情。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是将他当成了整个寨子的恩人。
竺幽坐在主座,安静地看了他一会。
清俊的一张脸淡然自若,仿佛什么都入不得他的眼,又像是什么都不在乎,虽身在此间,心却远在天边。
气氛一时有点冷。
思忖着他性子极淡,或许不习惯这样的热络,刚想着开口解围,他却端起酒碗起了身。
极浅淡的一个眼神向四周望了一圈,微微一扬碗,端至唇边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末了将酒碗往下一倒,滴酒未剩。
“好!”
“爽快!”
“韩大夫真乃性情中人!”
一片喧嚣声中,韩无期隔着几个人的距离向她遥遥看了一眼,薄唇微抿,茶色的眸中隐约有笑意涌动。
竺幽微微一愣。
这一夜,大家闹腾到很晚才各自散去。
梅娘为马车夫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而韩无期仍被安排住上次的房间,换了干净的被褥,用具准备齐全,待客礼数周到。
明明才第二次住,却已经有些习惯了。
竺幽今日喝得有些多。
虽让众人散了,她却仍捧着个酒壶,倚在门边静静看他,红衣乌发,颊边红晕沉沉,艳若晚霞的脸上一双红唇微微含笑,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复清明。
在心里低低叹了口气,韩无期放下包袱走向她,他高了她大半个头,此刻站在一起,微微低头,便能看到她卷翘的长睫似羽毛般一下一下刷过眼帘,根根分明。
有些柔软的情绪蓦然涌上来,韩无期拿过她手里的酒壶,半抱着胸看她,眸色有些暗沉。
她却不依,愣了一瞬,又伸长了手去够他手里的酒壶。
突然起了玩心,他将手举高,看着她费力将身子探过来,偏偏就是够不到,只能扁着嘴,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女子不要喝那么多酒。”
竺幽抬起眼静静与他对视,酒意上头,神智也有些不清醒。只觉得面前这个人抢走了她的酒壶,有些不甘心,有些口渴,想抢过来。又觉得他好像说了什么话,声音仿佛被打磨过,清润中透了些磁性,分外悦耳。但那声音也不甚清晰,被夜风一吹,便仿佛就要消散在风中。
“是你也想喝吧?”她伸出手指指着他,凉凉的指尖擦过他挺拔的鼻梁,定定地看他半晌,转而又吃吃笑开,身子有些站立不稳,“那我分你点啊。”
凉风习习,月朗星稀。
安宁寨外的山石上,透过夜色,依稀能看出两个身影并排而坐。风吹起他们垂在脑后的长发,在空中肆意飞舞,凌乱着卷在一处,难舍难分。
“喏,给你喝一口。”竺幽吃吃笑着,将手中酒壶伸到他面前,他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仰头喝了一口。
“到我了,给我给我。”迫不及待地将酒壶又抢回来,凉凉的液体,入口甘甜,带了些微的涩,沿着喉咙滑落下去,四肢百骸都升起阵阵暖意。
一只手从旁伸出,又将酒壶抢了过去。
“好喝吧,好酒要慢慢品,你慢点喝。”她气息有些不稳,托着腮仔细看他。
她今日实在有些迷糊。
这个人这样眼熟,却又不似真实。
记忆中好像也有过这么一个场景,可她蹙着眉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究竟。
看了一会儿,眼前男子清俊的一张脸慢慢模糊,逐渐幻化出另一个模样来。
“师父……”她伸出手触上面前的那张脸,声音低落下去,“我好想你啊师父……”缓缓靠过去,头蹭着他的肩窝,温热的触感,那么真实。
她唇角上勾,颊边梨涡深深,心满意足地依偎在他怀里,手还扯着他的衣襟,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幽儿会好好练功……嗯,不会再惹事了……师父……”到后来,声音渐渐轻下去,再听不清。
韩无期将手覆上她头顶,轻轻揉了揉,如瀑长发柔软而光滑。怀中女子呼吸渐渐均匀,已然熟睡过去。
手却一直拽着他的衣襟不放,他往一旁移动了一下身子,她便抓得更紧,嘴唇微微嘟起,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不愿放开半分。
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他缓缓低下头,细细看她的眉眼。
被冷风一吹,脸上的红晕已消退不少,只透出些淡淡的红色。皮肤细腻白皙,如凝脂的玉石。她的眼轻轻闭着,长睫在眼帘下投落下一道浅浅的阴影,他却还是能想象,那双眼中时不时闪过的狡黠的光。
“冷……”她靠他更近了些,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整个人慢慢往他怀里缩。
眸光一暗,在神智回笼之前,他已伸出手自她膝下抄过,另一只手横过她的腋弯,稳稳起身,看着她挪动了一下身子,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大步向她的卧房而去。
醒来时天光大亮。
竺幽头有些疼,宿醉什么的,果然不能轻易尝试啊。
翻身下床,走到门外,寨中众人早已吃过早餐。而原本停着马车的地方,空空如也。
有一瞬的怔忪。
她拉过一旁的二黑急急开口:“他人呢?”
二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一眼,笑得憨厚:“寨主说韩大夫啊,他说有事要办,一早就走了,看你还睡着就没吵醒你。”
远方依旧群山围绕,虽是秋日,却也未见几般萧瑟。
垂下手,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
二黑看着她骤然失落的表情,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寨主,你真的看上韩大夫了?”
竺幽一顿,抬起眼看着他不说话。
二黑一脸了然地笑,拍拍胸膛,“果然是,寨主喜欢的话我们就去把他抢过来啊,我们可是山贼!”
额上猛地一痛,二黑郁闷地捂着额头,看着她有些不解。
竺幽缓缓笑开,杏目中有细碎闪亮的光芒,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道:“山人自有妙计,野蛮人的那一套,日后少用。”
二黑看着她走回屋子的背影,疑惑非常。
山人?
意思应该与山贼相仿吧?
可是野蛮人的那一套?山贼可不就该是这个样子么?
寨主如今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琢磨了。挠挠头,带着一肚子的疑惑慢慢走远。
回了屋,自怀里掏出竺青留下的纸条。这是昨日刚回山寨时石柏交给他的,说是竺青有事出门,留了张纸条给他。
点亮了烛火,将纸条在纸上小心烘烤,上面原本交代了有事出门的几个大字渐渐隐去,另有一行墨黑的字迹渐渐显露出来,“若一切顺利,半月后归。别玩得太过。”
算了算日子,与竺青分别那日到如今也有十余日,这些事一贯交由竺青去办,她乐得当个甩手掌柜。
若一切顺利……
竺幽吹熄了灯,日光透过木质的窗棂落进来,在细小的尘埃中落下一道笔直的光束,岁月静好。
该做正事了。
木苏山往芮城的小径上,一辆马车行得稳稳当当,车内人捧着书卷认真翻阅,除了车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便是马车车轮滚动的声响。
许是有些疲乏了,他抬眸看向窗外,树影斑驳的林间,有日光倾泻而下,清风拂面,面前景致仿若画卷。
若是配上一张女子浅笑的脸……他愣了一瞬,在无人的车厢内,唇角缓缓上勾,本就丰神俊朗的一张脸,霎时多了几分和暖之意。
早上走时她房门紧闭,像是还睡着,他便没有打扰她,只与安宁寨的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如今想来,似乎有些不妥,也不知她会如何想,还会不会如以往那般,扁着嘴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低垂的眸子里却有笑意涌动——
她显见得是惯于用这样的招数博同情。可他又是从何时开始,生不起抵抗的心思了?
风吹动书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垂眸,那些刻板严谨的字句一字字入了眼,手指一顿,他敛了笑意,将神智重新集中到书卷上。
半年之期将至,先将陌璃接回百草谷,其他的,延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