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儿的长鸣声划破寂静的时候,整个晋王府意顺厅里焦灼不安的人们都露出了笑颜。
之桃已经正襟危坐了极长的时间,一脸的木讷和愠色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巨大紫红木八仙报喜圆桌和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身后的奴婢们或无趣低声闲聊,或闲暇的望着窗外愈来愈浓的夕阳余晖,连之桃面前的茶凉了多久时日,也都无人晓得。
“是不是王爷回来了?”
之桃动了动唇,喃喃的问道。
左右服侍的婢女似是没听到般的转过头,似乎就连开口回个话的力气都没有。
之桃顿了顿,兀自起身走到窗边,这才看见一个绯色的身影娇慵的倚在杨广的怀里,一步步的踏过长廊,走向这里。
之桃沉了眼光,转身又坐回了位置上,冷冷的朝身后的婢女说道:“你们两个下去,换了初夏前来伺候吧!”
身后两个婢女相视一眼,不自觉的闪过几丝喜色,连安都没请,就急匆匆的跑出了门去。
之桃微微抬了抬眼,心下凄凉,诺大的屋子里,除了三两个斟茶的粗使丫头外再无她人,她整了整因为久坐有些皱褶的裙摆,再拿起早已凉透了的茶,借着平静的茶水水面粗略的看了看发髻有没有松散,金钗有没有歪斜。
刚刚放下茶盏之时,就听得一阵嫣然笑语声传了进来。
之桃连忙起身迎上前去,向来人微微俯了俯身子:“妾身参见王爷!”
杨广并未停下步子,而是径直坐上了主位,匆匆的抬眼扫过之桃,表情淡漠:“勿须多礼了,坐吧!”
而他怀中像只慵散小猫般的李傲芙也只是微微颔了颔首就算是行过了礼数,挽着杨广的手,自然而然的坐在了杨广的身边。
之桃身形有些僵硬,恰好此时初夏已经来了,上前扶住之桃的手低声说道:“娘娘体虚,还是先行坐下吧!”
许是李傲芙早已习惯坐在了杨广的右手边,也就是晋王妃的位置,所以当之桃犹豫的站在她身旁平静地看着她笑时,她还只是微微抬了抬纤长的睫毛嫣然一笑:“娘娘不会是不认识我了吧,我们上午才见过不是吗?”
不知道是李傲芙依仗着杨广对自己的宠爱还是因为出身贫瘠不懂礼数,她在之桃的面前从不称自己为“婢妾”,而是极为自然不过的用“我”字。
杨广也闻声抬了抬眼,这才注意到之桃今日的装扮,玲珑的发髻和璀璨的发饰,衬得沉鱼落雁之容更加的精致出尘。
杨广的眼里微微的闪动了些许游移的光芒,随即沉下了声音,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本王不喜奢侈,此后的首饰一律从简,金银珠钻一律不许戴!”
杨广的话语中严厉无他,之桃这才恍然了悟为什么李傲芙打扮的花枝招展却唯独不带首饰,之桃心中忿忿,新婚那夜的“不许哭”和现如今的“不许戴”将杨广的霸道和不近人情勾勒的淋漓尽致,再一次肯定了之桃内心的失落和慌张。
之桃勾了勾唇,笑着颔首,抬起眼时又是另外一幅姿态:“李姐姐,今日家宴虽说没有外戚在场,可也不能乱了礼数,这位置,该由我来坐才对吧?”
之桃眼里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只是弯起的嘴角边却留着昭然若揭的凛然,独孤皇后曾经教过之桃,你若不争不抢,只顾一味退让,那么那些同情你的人也都会爬到你的头上。
之桃深深的记得,所以她现在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端正了晋王妃的位置,至少不能让一个没有位份和身份的烟花女子夺了自己的东西去。
李傲芙有些不可置信的回望着之桃咄咄逼人的眼神,张了张口,说道:“一直都是我陪着王爷用膳......”
还未等她说完,之桃轻轻一笑抢言了去:“如今不一样了。”
之桃加深了笑意,提了提眼角,望向杨广说道:“你说是吗?王爷?”
杨广举起茶盏的手微微一僵,再抬头时对上那双单薄却又坚毅的目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让他无法拒绝下去。
于是杨广拨开了李傲芙搭在自己手臂上的纤纤玉手,不动声色的淡淡一笑:“芙儿,你去那边坐!”
再抬眼对上之桃的眼光:“这个位置,确实只有晋王妃才可以坐!”
人人都说烟花之地多是非,烟花之地的女子也都是金银堆砌起来的女子,她们没有血肉,不懂爱。
可李傲芙却不一样,她会争宠,她也会隐忍退让,不吵不闹,永远都弯着眼睛嫣然的笑。
她乖巧的起身退后,坐到稍远一点的位置,端正了仪态。没有发饰的发髻显得单调黯然了些许,可是她的眼里却有着比金子都要闪耀的光芒,那是欲望。
之桃知道,没有哪个女人会抵挡的住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的诱惑,特别是她,出身风月的李傲芙,只是眼前,似乎杨广的宠爱比那些金银财宝显得重要的多得多。
之桃不用细想都明白,独孤皇后那样费尽心思的培养自己,足以看出她对次子杨广有多么的偏爱。
李傲芙也是聪明的女人,她如今不争不抢,不吵不闹,可她的心里早就有了一杆秤,秤上放着比绫罗绸缎还要珍贵的东西。
之桃时不时的瞟着李傲芙,兴味索然的喝着汤羹,正当之桃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广忽的出了声,问道:“对了,本王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之桃的身子一愣,调整好笑容缓缓抬眸,轻声地道:“妾身之桃,西梁萧氏。”
话音刚落,李傲芙娇声叫道:“哎呀,王爷这样一提,妾身倒是忘了自己籍贯哪里了?”说完便捂着嘴娇媚的笑。
杨广宠溺的看了她一眼,道:“你是扬州人士,如此好记,怎么会突然忘了呢?”
之桃心下自是明了此种小伎俩,于是清冽一笑,追问道:“素闻扬州繁华,不知姐姐又是哪家闺秀呢?”
此话一出,李傲芙的半边脸色骤然冷了下去,僵硬地收回笑容,不再言语,细细的挑起吃食来。
杨广倒是心不在焉的接了一句:“芙儿是扬州万芳楼的头牌,跟着本王已经有好些年了,倒是有一幅极好的嗓子。”
之桃笑容更深,一双迷离的桃花眼充斥满了清冽明朗的光泽:“姐姐会唱歌?那是极好的了,从前在西梁皇宫的时候,我也经常去父皇寝殿听宣妃唱歌呢!”
杨广放下筷子,罕见的朝之桃淡淡一笑,语气也柔缓了许多,说道:“你的舞也跳得甚好,本王游历江南有些年月,倒是没见过像你般轻盈出尘的飞燕舞!”
之桃含笑颔首,喏喏地道:“哪有什么好的,不像李姐姐,见多了世面,之桃只是养在深宫中的一只金丝鸟罢了。”
杨广神色微微动容,一闪即逝,随即又沉下了面容倏地起身:“本王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先行离去了......”
杨广又片刻的沉吟,再张口时,就连之桃也都吓了一跳:“之桃,本王亥时去你的晨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