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铲车司机准备开溜的时候,被推倒的那间房子隔壁房间的一堵墙在铲车司机的注视下慢悠悠地倒了。
由于倒塌的速度很慢,土墙倒塌产生的灰尘并不是太大,铲车司机借着车头大灯的灯光甚至可以看清楚里面的老郭头,早就睡下的他被外面巨大的噪音吵醒,正揉着眼睛试图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铲车司机怕被老郭头记住长相,加快速度向后倒车。就在他转过脸的那一瞬间,失去了承重墙的那间房子因为年久失修,房顶和剩下的三堵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了下去,可怜的老郭头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活活埋在了下面。
起床外出解手的老郭媳妇眼看着自家的卧房倒了,而那辆肇事的铲车正在加速逃离,可怜的老太太愣了半晌才不顾一切地朝房子的废墟跑去,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
“来人啊!压死人了!”
凄厉的喊声在棚户区的夜空中回响,棚户区的住户们都被惊醒了,胡乱套上衣服就开始往老郭头家里跑去。
眼看着老郭家的房子已经被夷为平地,老郭媳妇哭哭啼啼地正在死命地刨着什么,大家顾不上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七手八脚地上前帮忙。
就在棚户区的邻里们抓紧时间救老郭头的时候,得知老郭头被压在房子底下的牛强正在给程辉打电话。
“辉、辉哥,出、出事了。”从来还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情,秃子哥惊慌之下有些语无伦次。
程辉今天晚上喝了点酒,刚和自己的娇美小情人大战了数个回合,此刻正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休息,听到秃子的话,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说清楚!”
牛强结结巴巴地把今天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程辉气得破口大骂。骂了一阵之后,程辉让牛强赶快跑路,牛强在电话那头连连称是。
挂了电话之后,程辉想也没想,拿起手机拨通了大哥程军的电话。
“大哥,出事了!棚户区那边可能压死人了。”程辉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程军不等他说话,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骂。
程辉被大哥骂了一顿,悬着的心反而放下了。如果大哥一听说出事了直接撂电话撒手不管,那他才是真的悲剧了,现在大哥还肯骂自己,说明他还是准备保自己的。
果然,程军骂完之后,定了定神,有条不紊地说:“那个铲车司机别让他跑了,然后告诉牛强,这事他也跑不了,让他自己想办法。”
程辉知道大哥这是在指点自己找人顶缸,他也不管大哥是不是看得见,在电话那边点头如捣蒜,连连称是。
“早就跟你说了要注意方式方法,你就是不听,老子迟早被你给拖累死。”程县长说完,挂了电话,匆匆套上衣服出门,县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能不到场。
与此同时,渭北县的头头脑脑们也很快得知了棚户区出事的消息,纷纷驱车前往现场。领导们赶到的时候,老郭头已经被送进了医院,情绪激动的棚户区住户们嚷着让县领导们给个说法。
这些人没法不激动,老郭头被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气若游丝,两条腿也被木椽砸断了,嘴里不断地冒着血沫,估计是伤到了肺,眼瞅着人就不行了。虽然老郭头已经被送进了医院,但是大家都清楚,其实根本没什么用,郭大叔伤势太重,救不过来了。
公安局的干警们和消防大队的武警们自觉地组成一道人墙,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把县领导们保护起来,以免他们被不明真相、情绪激动的群众所误伤。
县委书记马胜利看到眼前的场景,脸色铁青,他一把拉开了挡在自己前面的公安局长梁永军,大踏步地朝群情激奋的棚户区住户们走去。马书记的秘书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戴着眼镜、斯文白净的脸上写满警惕和惊恐。
“乡党们,我是渭北县县委书记马胜利。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马胜利接过秘书递过来的扩音器,站在一辆轿车车头上高声朝棚户区的群众喊话。
棚户区住户们听到马书记的话,纷纷停了下来,看向站在车头上的马书记,一张张淳朴的脸庞上满是期待。
“乡党们,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也很难过。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我只想向各位乡党们保证两点,第一,我会尽快让公安部门成立专案组立案调查,为出事的乡党讨一个公道。第二,棚户区的拆迁问题,我会责成县里有关部门重新研究,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马胜利的话一下子切中问题要害,棚户区的住户们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可大家还是不愿离去,要求马书记必须马上兑现承诺。
行事一向雷厉风行的马胜利也没有多说,直接在出事地点开起了现场办公会,主要是要求公安部门立即着手调查案情,捉拿涉案人员。
重新研究棚户区拆迁的问题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必须专门召开常委会进行研究才能拿出方案。好在群众们都是通情达理的,在马书记答应三天之内拿出新的棚户区改造计划之后,纷纷返回了家里。
离开棚户区之后,马胜利连夜召开了紧急常委会议,商讨棚户区新的改造计划。在提到要让其他的房地产公司来接手的时候,马胜利和程军发生了他们搭班以来最激烈的一次冲突,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看的在座其他县委常委们心惊肉跳。
程军对于马胜利的反应也非常惊讶,以前马书记做事虽说也是铁面无私,但是好歹还会照顾到各方面的情绪,从来不会和他直接冲突,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翻脸,让程军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马胜利也是有苦难言,三年前他从市里空降到渭北县的时候,老领导说的很清楚,三年之内绝对让他回到市里,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会更进一步,再过几年进入市委领导班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得到了老领导的保证,马胜利这三年来可谓是兢兢业业,丝毫不敢马虎大意,连体重都下降了一些,人也显得更瘦削了。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对于程军这个老油条他也是一再忍让,有什么事也是大家商量着来。
如今三年期满,眼看就要重返市里,谁知道就因为市里某位领导的一句话,他在渭北县任职的时间被生生延长了一年,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而且是在他得知任期被延长的当口,这不是摆明在给他上眼药吗?
锦苑地产的后台是程军,马胜利一清二楚,以前锦苑地产虽然也存在强拆的问题,但是总算还没有出大乱子,马胜利为了大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放一马是一马。
可今天的事情却让他实在忍无可忍,他知道程军这是看升迁无望,准备下狠心捞钱了,马胜利怎么可能让他如愿。抛开私人恩怨不谈,程军敢纵容手下人乱来搞出人命,这已经严重超出了他的底线。
县委班子正副班长互不相让,两人的亲信们也互相攻讦,数落对方的不是,本来无比严肃的常委会热闹的像菜市场,众常委们你来我往,很是热闹。
吵到最后,谁也不能说服谁,马胜利的火气也小了一些,主动做出了让步,提出让锦苑地产尽快拿出新的赔偿方案。当然他最后也提醒了程军一句,如果方案还是不能让群众满意,那就马上换人来做,程军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满口答应。
开完常委会已经天亮了,医院传来消息,伤者郭进财因伤势严重,医治无效死亡。众常委们唏嘘了一阵之后,纷纷返回各自办公室准备休息一会儿,然后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梁永军回到办公室里,立刻拨通了李子锋的电话,李总因为前些年混社会的原因,没有早起的习惯,是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接的电话。
“喂,军哥,这一大早的打电话有什么事吗?”李子锋揉了揉惺忪眼睛,打了个哈欠问道。
“锦苑地产强拆压死了人,马书记很火大,你们要是有兴趣的话,早作准备。”
平心而论,梁永军对老首长这个弟弟可以说是照顾的无微不至,有什么消息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他。李子锋对此心知肚明,他连忙向梁永军道谢,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才挂了电话。
扔下手机之后,李子锋搂着老婆汤婧倒头又睡下了,根本没把梁永军的话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锦苑地产的程辉只要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就一定会拿出一个合适的补偿方案,安居地产之前已经吃了一次亏,这次打死也不去陪太子读书了,太TM窝囊了。
给李子锋打完电话之后,梁永军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对付着休息了一会儿,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喊他。
“梁局,醒醒!”
梁永军睁开眼睛,发现刑警大队长温和平正站在他身边,面容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昨天刚刚追逃回来,晚上又被任命为强拆事故专案组的负责人,看这样子又是一夜没睡。
“怎么了?和平。”对于自己这位爱将,老梁还是很客气的,他搓了一把脸,打起精神问道。
温和平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似笑非笑,让梁永军有些摸不着头脑。
“梁局,昨天晚上的两个疑犯刚刚自首了,现在就在审讯室里关着。”
听到温和平的话,梁永军瞬间清醒了,他瞪着眼睛问:“强拆事故的疑犯?”
温和平点了点头,梁永军有点明白为什么温和平的表情会那么古怪了,以他的经验来看,那两个所谓的疑犯很可能是替死鬼,被真正的凶手收买了来顶缸的。
不过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马书记给出的破案时间很紧,现在有人出来自首,至少他们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梁永军清楚这件案子背后没那么简单,最后到底该怎么处置,还要看上面的意思。
一想到这里,梁永军心里就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他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当初选择来就任这个公安局长就是为了惩奸除恶,尤其痛恨这种抓个罪犯还要束手束脚的情况,可残酷的现实让他不得不妥协。
“既然有人来自首,那就先审着,看看情况再说。”梁永军向温和平下了个模棱两可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