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宇灏和天蓝赶回酒店的途中，玥彤已经来到了医院。

玥彤顶着空洞的眼神，游荡般的身体走在医院的走廊上。其他人对这样的人，显然是见怪不怪。每天在医院，都上演着生离死别的重复戏码。没有人会关心这样的一个女子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她难受异常，因为会让她忆起几天前她等在手术室外，听到的是一个孩子被她害死，一个女孩永远做不了母亲的消息。

想到母亲，她不禁想起自己那个相处了二十年的母亲，她对她，有怨、有恨，可是，更有爱。可是，她的母亲，就这样毫不眷念地离他们而去，去了一个永远没有烦恼、没有伤痛的地方。

玥彤轻轻地敲了敲门，听到韩念雨从门内说道：“请进。”她才轻轻地推开门。不过，显然，在她意料之中，她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

徐星亚一看到她，本来还是笑颜如花的，马上眼睛就变得通红，小声地啜泣起来。

韩念雨除了她刚出现时的那两秒恍惚，听到徐星亚的哭声之后，表情变得愤怒、痛心。玥彤的到来，提醒着他们，他们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的事实。

“对不起，我……”玥彤的话才刚说出口，就被徐星亚打断，只听见她抽泣着说：“韩哥哥，我现在不想见到她。”

韩念雨为了避免徐星亚的情绪过于激动，上前一把抓住玥彤的手臂，把她拉出了病房。而玥彤没有反抗，虽然，此时她的手臂很痛很痛。但是，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她应该承受的。

“你走吧。”韩念雨放开玥彤的手，语气有些疲惫，淡淡地说。

“念雨，我只是想来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心的。”玥彤的声音充满沉痛。

“有用吗？你道歉了，我的孩子就会回来吗？”韩念雨听到玥彤提起这件事，心里一痛，声音不自觉扬起。

这样的韩念雨让玥彤感到陌生，就像来之前，在云氏大厦外，那相拥的两人，都让她感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她突然好害怕这种感觉，她突然好怀念以前在他怀抱中的感觉。

她扑进韩念雨的怀中，紧紧地抱着。韩念雨的身体一僵，一时之间竟然忘记做出反应。满是消毒水味的医院中，他竟然还可以闻到那属于她的独特味道，那是曾经让他留恋万分的气味。

“对不起……对不起……”玥彤口中一直喃喃地说道。

最后，韩念雨还是反应过来了，他用力地推开她，说：“没用的，玥彤，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玥彤踉跄了两步，抬起头，眼神满是痛色和震惊。

在这个世上，她最重视的人，都一个个地把她推开了，每一个都要舍她而去了。上天就是这样惩罚她的吗？因为她一直伤害着宇灏，因为她害死了徐星亚的孩子，因为她间接害死了她母亲和还没出生的弟妹。那么，该死的是不是应该是她。

玥彤突然扬起一个笑容，对着韩念雨用她最温柔的语气，说：“念雨，再见了。”然后转身离开。永远也不会吗？那么，如果她死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原谅她了。

韩念雨看着玥彤离去的背影，那般的凄美，让她有种强烈的不安。可是，他很快就想到了，就算他不在她的身边，她的身边不是一直有一个守护神吗？那天在医院，那个男子神色中的怜惜，他看得清清楚楚。她和他，或许，本来就不该开始的。那么，就让她的守护神继续好好的保护她吧。

李思乐从角落慢慢地走了出来，看到玥彤转弯，消失在眼前。他转头看了看病房的方向，眼里的痛色如此沉重，最后他仿佛是下定决心般，追了上去。可是，追到外面，让他遗憾的是，已经不见了玥彤的身影。心情有些低落，想到那个一直被伤害的女子，心里不免愧疚。

玥彤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仿佛哪里都不属于她，哪里都不需要她，天地如此之大，可是她却是仿佛是多余的一个。

最终，她回到了这里，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她打开了白色小洋房的家门，一年多没回了，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变，只是已经铺上了厚厚一层灰尘。她慢慢走上楼梯，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却又仿佛是最后的享受。

打开房门，深色的窗帘将阳光阻挡在外，房间漆黑安静让她觉得有梦中的鬼魅出现，可是，此时的她，却并不害怕，反而有一种解脱的轻松。她像梦游般木然地走进了寝室，然后，把门反锁上。

她打开衣柜，那米白色的礼服在漆黑的环境中，竟然刺眼得让她睁不开眼。她换上了礼服，走进了浴室，打开了水龙头，温热的水流缓缓地流进浴缸，袅袅白色的雾气充斥着整间浴室。

她又找来了一支唇膏，在镜面上，写下了人生中最后的语句。

弥漫着白色雾气的浴室，温水已经溢满的浴缸，玥彤穿着那在宇灏生日上穿过的白色礼物，平静得近乎木然地踏进了浴缸里。她如死寂般地放松自己的身体，躺在温暖的水里，一时让她想起了那个人的怀抱，她眼神空洞地看着浴室的天花板。

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的玥彤，面色有种异样的苍白，嘴唇却依旧嫣红，在迷蒙的雾气中，就像随时会灰飞烟灭般，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温热的水源源不断地从水龙头缓缓流出，让水面泛起一波波温柔的涟漪。

玥彤手里拿着的刀片泛着冷冷的寒光，她闭眼睁眼，眼里已是一片平静。她把刀片往纤细苍白的手腕狠狠地划下。

手腕顿时裂开了一道狭长的伤口，鲜血从伤口里先是慢慢渗出，然后突然湍急地喷涌而出，如迸裂一般。一滴一滴的，红色的血水顺着手腕，滴落在温热的水面，绽放出一朵朵娇艳的红色花朵，就像初夜那天，留在宇灏床上的那般妖艳。

玥彤看了看镜面上的字，苍白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容，眼角却流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鲜血流逝的感觉原来并不可怕，她只是感觉到平静。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流血的手腕慢慢地滑进温水里。听说，在温热的水中，伤口是永远不会凝结的。那么，是不是说，她就可以如愿以偿了。

鲜血慢慢地从伤口中流出飘荡上水面，源源不断地荡开，在迷蒙的雾气中，透明的水如同被染色般，变成了透明的红。

同一时间，宇灏和天蓝赶回酒店，却没有发现玥彤的踪影。宇灏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心口的位置隐隐作痛。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玥彤，他突然感觉到好害怕。两人马上就往医院赶，希望能尽快找到玥彤。而从酒店到医院，需要整整半个小时。

她慢慢地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冷了，浴缸里的水已经变得暗红暗红的，心脏也仿佛是在溺水状态下一样越发沉重，喘不过气。

……

那年，他们才十岁，在他的生日宴上，那个满脸稚气的小男孩牵着她的手，表情认真地对她说：“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她笑靥如花，点头答应。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变成了他书桌上的那张年代久远的照片。

……

15岁的时候

“不要爱上我。”她说。

“我答应你。”他说。

……

19岁他们初次接吻之后

“今晚的事，我们都忘了吧。”她说。

“你开心就好。”他说。

……

他们第二次接吻之后

“天蓝喜欢你很久了。”她说。

“只要你想的，我就会去做。”他说。

……

原来，在他们之间，他永远是付出的那个，永远是就算被伤害了也依旧留在她身边的那个。可是，为什么要让她见到那一幕。

是谁曾经在她耳畔深情呼唤，是谁曾经在她身上种下属于他的烙印。

是谁曾经说过：“只要你不把我推开，我就会永远在你身边。”

不过，也对，玥彤很想扬起一丝苦笑，可是，她发现她已经没有这个力气了。又是谁，曾经说过，他已经累了，他的心已经累了。

所以，现在他找到他休息的港湾了。她会祝福他的，她会在天堂好好守护他的。

她的眼前渐渐发黑，意识开始模糊了，可是，她不曾后悔，只是有点遗憾，遗憾着没在对的时间，好好的珍惜那个曾经如此爱她的男子，没在那个时候，对他说，其实，她也是喜欢他的。这一辈子，她欠他的，已经还不了了，那么，她把自己的下辈子还给他。希望在下辈子，他才是那个被爱的人。

她已经把生命还给了那个孩子，还给了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弟妹。那以后她就不再有梦魇的缠扰了吧。

鲜血继续在手腕处渗出，湿透的米白色礼服在水下轻轻飘荡。浴室除了那从浴缸里溢满而出的透明的红色液体所发出的声音外，诡异般地沉寂，而那水声，像在哭泣，哀悼着一个生命的慢慢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