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阴雨密布,整个东宫偏房内渲染的极为昏暗。
现在午时刚过。
简朴的房内,已不得不点上了两根蜡烛。
朱元璋是穷苦农民出身。
故此整个皇城仍保留一股俭朴之风。
豆黄的烛光,闪烁不定。
一位白衣妇人,双眼通红地跪在塌前。
正是现任太子妃吕氏。
似是因为过度悲伤而身子发软,勉强支在地上,颤颤道。
“儿媳见过父皇,炆儿无碍,只是太过于思念他父亲了。”
闻言,朱元璋眯着眼睛,瞥了她一眼。
“这几日你多照顾炆儿,他身子弱,咱可不想看到他再出什么岔子。”
“是,儿媳谨记在心。”吕氏身体一颤,立刻伏地。
摸了一会儿朱允炆的额头,朱元璋才缓缓地站起。
“来人。”
他的话音刚落,暗处的太监,快步躬身走近,聆听旨意。
“吩咐下去,让皇城内那几个老太医,守在炆儿跟前。”
“再安排几个厨子,给咱的炆儿弄点好饭菜,养养身子骨。”
吕氏听完暗自在心底得意时,忽地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
“咱还没死,收起那些小手段,多替咱培育炆儿。”
“有些事情,不是妇人该操心的!”
说完。
朱元璋大步前行,迈出门槛。
吕氏心底一颤,全身僵硬冰冷,连跪拜送行的礼仪都忘记了。
呆跪在地,脑海里回荡着一句话。
“皇帝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半晌。
她才发疯地搂住床上发抖的朱允炆。
“儿啊,是娘害了你,你可不能有事啊!”
步履蹒跚,一脸悲伤的朱元璋,拖着沉重的身躯。
再次回到了奉天殿。
压抑!
悲恸至难以呼吸的压抑!
殿外雨声,淅淅沥沥,汛急。
殿内火盆中的冥宝,还在噼啪啦烧着。
大殿中央的灵柩内。
躺着他的挚爱标儿,躺着他的所有精气神。
白衣白帽的太监宫女,跪在随微风飘荡的白幡丛中。
祭典已经结束。
众儿孙和臣子们都悄悄退下。
守在这里奴婢们也昏昏欲睡。
“陛……陛下!”
领事太监朴大吕骤然大惊。
紧跟着,所有太的监宫女惶恐地跪拜。
“拜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麻木哀凄的朱元璋,嘴角微动,冷冷道。
“都给咱滚,咱要一个人陪陪标儿。”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又很快消散。
朱元璋挺直的身子,缓缓佝偻,一步步靠近灵柩。
“万岁?万特娘的岁,咱想要的是标儿活着!”
声音哽咽,刹那间再次泪如泉涌。
愤怒、痛苦、绝望、无助。
凝聚成两束崩溃的目光,落在棺椁中那张极为熟悉的面庞。
那么熟悉,又那么冰凉。
“标儿!”
两个字眼,从哽咽声中散开。
那双杀人无数的手,那副戎马天下的虎躯。
竟开始胆怯,开始发抖。
龙虎的威势退去。
只剩苍老的父亲,打开双臂,紧紧贴抱在刺骨的棺材漆面上。
想把儿子最后的一切。
融进肉体,融到骨头,融到灵魂深处。
“那晚咱正亲率大军,攻打集庆城。”
“你娘就生下了你,咱得到讯息后,兴奋地刻石留字。”
“从那日起,你就是咱的未来,咱的一切。”
“咱请大儒教你,咱让大将敬你,咱立你为世子为太子,可你咋对咱的?”
“儿啊!你就这样撒手走了,让咱以后怎么办啊!”
嚎啕大哭的朱元璋,说到最后,拼命地拍打棺椁。
咚!咚!咚……
每一记都是痛苦,都是不舍的恨意。
他不舍儿子的离去,他恨贼老天的残忍。
躺在灵柩内的朱标,丝毫不为所动。
再也听不到父亲的呼唤了。
良久。
发泄一通的朱元璋,呆呆地端详着面容苍白的朱标。
“儿啊!咱没有怪你的意思。”
“你到了那边先等着咱,咱再带着你捉小鱼,腌咸菜。”
“可咱现在不能垮,大明无福等不到你。”
“咱还要挺起精神,再培养一个接班人。”
“炆儿是个好孩子,但他太善了,你让咱再想想、再找找……”
一个时辰后。
朱元璋才停了絮絮叨叨,重整一下情绪。
迈着坚定的步伐,来到了御书房。
看着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他深吸一口气。
旋即探出手取下最上面一道奏折。
另一只擎起朱红毛笔,正要批阅奏折。
忽地,双眸圆睁,鼻息粗重。
“臣奉旨前往西安府查太子病疾根源,多方查证得知,竟与怀王有关。”
怀王?
那不正是咱追封给煌儿的称号。
洪武六年,后宫大火。
煌儿和生母下落不明。
咱一怒杀了三千名禁军,愣是没找到煌儿的下落。
那些锦衣卫的饭桶,痛哭流涕地告诉咱。
煌儿是被烧死在殿内。
但尸骨未见。
咱是到死都不相信这种胡言乱语。
可是。
咱的煌儿,你去哪了?
朱元璋忽然陷入悲恸的沉思中。
扑簌。
一张发黄的宣纸,从奏折内跌落出来。
见状,朱元璋惊疑地探出粗糙的手指,捡起打开。
整个人宛若冰雕,凝固不动。
眼球通红,嘴唇蠕动。
“这……这,这怎么可能?”
从社会最底层的放牛娃、四处讨饭的小和尚。
靠自己的奋斗,终成了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
到底是什么事情?
竟然使他高大的身躯,不住地颤抖。
紧抓龙案的手指,青筋暴起。
甚至,刺入案面寸许。
他猛地松开手指,小心地铺平那张宣纸。
谨慎地握住奏折,睁大双眼,仔细地阅读。
良久。
朱元璋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竭力抚平心中的惊涛骇浪。
烛光闪动。
他眯眼看向宣纸上的人物画像,脑海重复奏折的内容。
“陛下,太子爷前去西安府,不仅是为了考察迁都城的条件。”
“更是因为曾有人密信此画像与太子爷,说当年失踪的怀王并未死。”
“太子爷在西安府带着画像,四处打听,苦苦寻找,最终因失望悲戚生了心病。”
“风寒症不过是后来的外因,据臣推测,太子爷未敢禀告陛下,是怕您也跟着失望。”
“臣近日也发动全部检校人员,彻查西安府适龄男子,无果。……针对太子的毒计……”
“……”
雨停了,乌云消散。
外面的光亮透过窗格,落在龙案的画像上。
打眼瞧去。
赫然是朱乙贵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