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轶冲进堂屋的时候,叶远山正站在正中,看样子就在等着宋轶。
宋轶见到叶远山,四目相对,两人都露出欣喜之色,而且同时朝着对方而去,只是叶远山是缓步而行,而宋轶趋步快跑,就在两人已经能够互相抱住对方的时候,宋轶一个矮身绕到了叶远山的身后。
“叶大人,得罪了!”
叶远山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忽然一柄长剑当着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啊!爹!”
叶俊俊来不及收手,只能强行将身往后一倒,剑恰直直从叶远山的鼻尖劈过,相差毫厘!
叶俊俊重重地摔在地上,惨叫了几声,剑也脱手落地。
叶远山神色不改,拍拍官服绕过身后的宋轶走到主坐,端端正正坐上,这才不急不慢地说:“俊儿啊,为父与你说过多少次,剑是凶器,随随便便不能乱玩,你看,方才差点误伤为父吧?”
他端起茶杯,轻吹两口,很明显的手一松,茶杯整个翻倒碎在地上,茶水湿了他的官服,他摇摇头:“你看吧,吓了为父好大一跳,连杯子都拿不稳了,现在裤子都湿了。”
宋轶和叶俊俊看了眼那位端坐的知县大老爷,再瞅着原先叶远山站立的地方所遗留下来的一滩不明液体,脸上露出来异样的神色。
破案了!
叶俊俊急忙捂住自己的嘴,让自己千万不能笑出来。
这方面的演技,宋轶相对更加厉害一些,他不动神色,走到叶远山面前,竖起大拇指:“叶大人,看您这娴熟的动作,很专业啊!”
叶远山慈祥地摆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宋轶还忍着笑,他将桌上另一杯茶拿来,均匀地倒在叶远山该湿的地方,说:“叶大人,您看,这样是不是更合适一些?”
叶远山点点头:“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宋轶终于忍不住爆笑出来,叶俊俊更是笑得抢过地上的剑,急急忙忙往外跑。
叶远山依旧不为所动,见女儿离开,还高呼一声:“俊儿啊,跟你娘说一声,帮为父拿一条换洗的裤子!”
宋轶几乎笑趴到了地上。
叶远山叹声气,很是和蔼地对宋轶说:“宋先生呐,本官今日堂上听你所说……唉,宋先生,先生不妨稍微尊重一下本官?唉,罢了,本官就长话短说,这桩纵火行凶的案子,本官想委派宋先生帮忙调查,不知先生可否答应?”
“答、答、答应!答应!哈哈哈!”宋轶坐在地上,双拳用力地捶着地面。
叶远山点点头:“衙门上下,但凡需要调动的人马,先生可自行挑选。”
“ok!ok!”宋轶笑晕了脑袋,随口冒出两句英文,还顺便做了手势。
叶远山听不懂,但他以为宋轶是笑得言语不清,也没在意,既然已经吩咐妥当,自己也就不用再待着,提起湿哒哒的裤子,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口中还高声喊道:“夫人!替为夫备一条新裤子,宋先生不小心把为夫的裤子弄湿了!”
宋轶在狂笑,甚至已经笑得四仰八叉,随后更放肆地在地上滚来滚去难以自拔,一直到他忽然发现自己滚过的路径上,那摊不明液体已经被抹得一塌糊涂,他的笑声才终于停下。
——
换了一身新的衣服,宋轶板着脸召集起来张良、雷付、李崔三人,他也同时打听到了,原来黄文定在今日上午叶俊俊追杀自己的时候外出公干,最快也得明天才能返回。
张良、雷付、李崔三人都是见识过宋轶断案的人,此时即便没有黄文定压阵,他们也只敢听从宋轶的吩咐,更何况有叶远山的明令在身,更不敢有所违背,更何况还忽然多出来一个协助办案的知县千金叶俊俊。
宋轶很郁闷地看着那位也换了一身便服,作侠士打扮的叶俊俊,问:“你妈没喊你回家吃饭?”
叶俊俊得瑟地说:“反正我爹已经答应我可以参与此案,宋小鞋,你不服气吗?”
“服,服。”宋轶连连回答。
叶俊俊更得意忘形,推攘着宋轶,问:“宋小鞋,我们现在去干嘛?”
宋轶因为换衣服的事情,并没有抬杠的心思,回答说:“先去查验尸体,随后去白湖庄园的现场看看。对了李崔,这次验尸没问题吧?”
李崔急忙回答:“回宋先生,此次尸体原本所判系意外失火导致,故尚未察验,只是放在停尸房内,小人……小人也不曾见过。”
宋轶知道这李崔现在是怕了自己,做事必然不敢再违反条例,但条例上尚有漏洞,虽然不怪李崔,可还是要提醒一下,就对李崔说:“这次我也不怪你,但你记住,下次但凡有任何送到衙门的尸体,你都要进行一次最简单的尸检。有些线索是能够在尸体上发现的,或许你一个不经意的发现,就能改变一个案子的性质,对你来说,其实功不可没。”
李崔连连点头:“是是是,小人记住了。”
随后,宋轶又简单交代了几句,一行五人也就很快来到了停尸房。
停尸房里,仍旧是停放着两具尸体,尸体由白布遮盖,看上去,整个停尸房除了空旷和静得慎人,再无其他感受可言。
宋轶首先走到其中一具尸体前,他将白布抓住,正准备掀开来的时候,忽然心情又好了起来,问身旁看得很认真的叶俊俊:“叶大码,你见过尸体吗?”
“见过啊。”叶俊俊回答。
“那你会怕吗?”宋轶又问。
叶俊俊摇头:“不怕。”
宋轶坏笑:“那你会恶心吗?”
没等叶俊俊回答,宋轶直接掀开了白布,一具烧得面目全非,全身收缩在一处,双手紧紧握拳的尸体暴露在眼前。
焦尸!
它只有人的轮廓,没有人的模样,就像是一块块烧焦了的不知名物组装在一起,似乎只要轻轻一敲,它又能被击成无数碎片,这碎片下会是同样的焦炭,还是会暴露出殷红的血肉,和森森的白骨!
叶俊俊只觉得胃里突然一阵蠕动,她再也抑制不住,冲出停尸房,扶着墙大口大口吐了起来。
宋轶收敛笑容,对李崔说:“你把另一具尸体的白布打开,我出去一下。”
李崔点点头,去掀另一块白布。
宋轶出门走到叶俊俊的身旁,他不懂男女授受不亲,很自然地拍拍叶俊俊的背,问:“怎么样?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叶俊俊吐得眼泪直流,却还是摇着头:“不、不用,我……”
“行了。”宋轶说,“不要逞强。我第一次见到这些尸体的时候比你好不了多少,不要硬撑着,我先送你回去吧!”
说着,也不管叶俊俊愿意与否,就将她扶着往后衙去,路上正好遇到一个丫鬟,宋轶就将叶俊俊交给丫鬟,自己又再折回停尸房,停尸房里,三人正恭恭敬敬排成队等候着。
宋轶满意地点点头,对李崔说:“虽然上次验尸纰漏诸多,但这毕竟是你的本职工作,这次验尸仍旧有你来负责,我在旁监督。张捕头、雷刀头,你们谁的文书好一些?”
张良和雷付相视一眼,两人谁也没说话,忽然张良就冲了出去,稍一会儿,揪回来一个羸弱胆怯的中年书生,宋轶认识这个书生,叶远山时不时拉出来遛遛的师爷何常顾。
何常顾缩着脑袋,低声地问宋轶:“宋、宋先生,有何吩咐?”
宋轶将纸笔交给何常顾,对众人说:“我知道你们以前验尸的时候,并没有一些系统的记录,从今天起,我给你们制定一个《尸格》,你们按照《尸格》的条例去进行验尸。”
“尸格”即是验尸报告,其实萌芽于南宋,而在宋慈《洗冤集录》当中,就已经有了相当规范的条例,只是宋轶并非法医出身,只能列出一些大概,以及极为重要的几例,诸如直到清朝时候才正式添加进《尸格》的“致命伤”与“非致命伤”的标注。
做好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份《尸格》后,宋轶才让李崔开始验尸,而何常顾则因为胆小,远远的躲在门口进行记录。
李崔按照宋轶给的程序,从头到脚对第一具焦尸进行了尸检,但因为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因此也省略了一些正常尸体的尸表检查,而这些检查的结果,则是一一报出,由何常顾进行记录。
“第一具焦尸,女性,尸形斗拳状,口鼻内有烟灰炭末,初步判断为生前烧死。”宋轶对第一具焦尸的尸表检验进行简单的总结。
李崔不解,问:“宋先生,何为斗拳状?既然口鼻内有烟灰炭末,为何又只是初步判断?”
斗拳状即是像拳击手斗拳一样的佝曲姿势,这是生前烧死的尸体的征象,只是这个年代并没有拳击手这种职业,宋轶也不解释,直接指着焦尸的样子说:“这个样子就叫斗拳状,你不用理解。老何,等会记得把尸体的样子画下来。”
“啊?”何常顾一愣,但不敢违背,只得应声,“是、是……”
宋轶又说:“口鼻内有烟灰炭末,可以是人为塞进去进行伪造,虽然在大多案子里,凭这些就可以判断是否为生前烧死,但谨慎起见,还是需要进行解剖,检验气管和肺脏,不能贪图省事,草草结论。”
李崔连连点头,他已经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这次还是当着宋轶的面,可再也不敢偷懒的。
于是乎,李崔就将解剖的工具一一拿出,对第一具焦尸进行了解剖,重点看的,就是宋轶所说的气管和肺脏,也果然出现了热灼烧伤,宋轶这才回头对何常顾说:“老何,记下:尸体气管与肺脏有热灼伤,确系死因为生前烧死。”
“宋、宋、宋先生!”
李崔忽然一声惊呼。
宋轶急忙回头:“怎么了?”
李崔指着已经被自己剖开的焦尸的腹部,宋轶一眼望去,却是一个蜷缩成团,被烧得已经炭化了的小小人形!
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