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看着,半点没注意到老爷子的视线已经转移。
老爷子清咳了两声,当下,负着一只手在背后,昂首阔步地向着沈煜走过去,“沈小子,伤患可好些?”
沈煜一怔,他们的关系何时好到以晚辈的称呼来交谈。
介于老爷子有恩于自己,沈煜微微颔首,算是应答。
林老爷子在他身侧绕了一圈,从头到脚的打量。
沈煜高挑,老爷子佝偻,如同一个小孩和成年人的对比。
沈煜被林老爷子看得不自在,不知他所谓何故。
这时林老爷子回到沈煜面前,笑意融合在每一条皱纹里,“年轻就是好啊,成亲抓点紧,待你身子养好,就跟月成亲吧!”
此言一出,沈煜无语凝噎,林月欲哭无泪。
老爷子依旧笑眯眯的,像个孩童期盼着糖果奖励。
林月看了沈煜一眼,他薄唇几度翕张,却是一言未发。
“爷爷。”林月上前,压着老爷子胳膊往里推,“您老啊,就甭操这份心了,我们心里有数。”
“怎能不急,爷爷我还不知道几天好活,不亲眼看你成亲,入了土都不瞑目。”
“胡说,您啊,长命百岁。”
将老爷子送回房,林月给他老人家掌了灯,这才回到弄堂里。
沈煜仍伫立在堂中,左看一眼,又看一眼,似在观摩清贫的家宅。
林月挽起袖子,擎着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了水放进锅里,再用竹片刷子清洗着锅内的油渍,“你别傻愣着了,回屋吧,放心,我不跟你睡。”
“真的?”沈煜挑眉,墨眸里几分狐疑。
“你想我跟你一张床?”
林月动作一顿,冲着沈煜笑,“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们都是要成亲的。”
沈煜以为这个肥丫头,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如狼似虎。
眼下,却辨不出她的言语几分真几分假。
洗干净了锅,林月又烧上了水,恶趣味道,“相公先进屋候着吧,奴家沐浴焚香,便与夫君同眠。”
沈煜“刷”一下黑了脸。
他捂着心口,一步一顿地往里屋走,从薄唇里挤出威胁的话,“你若敢动我,饶是负伤在身,也跟你鱼死网破!”
“奴家好怕怕。”林月耷拉眉头,瑟缩脖子,身板往上就是个肉球。
沈煜余光瞟了一眼,心口更疼得厉害了。
目送着沈煜背影离去,进了房中,关上了门,林月方绕到兆台前,拨出了自己的两颗红薯。
红薯经过高温,外焦里嫩,香香甜甜的味道萦绕鼻尖,林月禁不住吞了口唾沫。
这笨重的身躯,消耗的能量大,胃肯定也不小。
她慢条斯理地剥去外皮,内里的肉质橙黄,软糯,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
香!
甜!
一贯吃相都很优雅的林月,此刻哪还忍得住,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恨不得将皮也塞肚子里。
“嗝。”
红薯噎,两颗接连祭了五脏庙,不知道是吃饱了,还是气给顶着了。
忙不迭顺了一碗水,她这才将锅里的温水舀在盆里,浸湿了布子洗漱。
房中,沈煜并未阖上眼。
他平躺在木板床面,弄堂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五感中,听力发挥到了极致。
骤然,脚步声衔接,随之,有人推开了门。
沈煜一个大老爷们儿,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会因活人而心惊肉跳。
他紧着被子一角,黑暗中,来者掌灯。
因面颊肥肉堆积,烛火中, 明暗交叠,恍若鬼影。
林月举高了蜡烛,看了眼,赫然见沈煜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蓦然有些好笑。
他终归还是不放心呐,
若真是原主,早就将他吃干抹净,骨头渣都不剩。
林月没空膈应他,打开橱柜,将内里的被子搬出来,“都跟你说过了,等你伤好,随时可以走,你啊,我还真没看上。”
她夹着被子,又擎着蜡烛,动作笨拙,缓慢。
来了一趟,又消失无踪。
甚至还将房门带上了。
沈煜懵了又懵,就像一记重锤,砸在了后脑勺。
夜,深深。
万籁俱寂。
沈煜缓缓坐起身,望着黑黢黢的门板处。
脑子里万千疑惑……
什么是没看上他?
听闻这林家三丫头,村中适龄汉子都逃不过她魔爪。
就连跛脚的铁匠铺牛二也难逃骚扰,怎么就偏偏看不上自己?
要说从前,不知多少姑娘描他画像私藏,娘亲还总说他是个多情种……
娘亲……
沈煜眼睑垂下,黑暗中不见一丝光亮。
颓丧少倾,他忽而笑了。
林月这个肥村姑,八成是审丑,不会审美!
弄堂里的林月可不是沈煜肚子里的蛔虫,他想什么,林月也不在乎。
就着烧柴的长凳躺下,裹着被子,她连翻个身都是奢望。
哪怕这般,林月倒不觉得苦,北漂时租住地下室也就这样。
好在风吹不着,雨打不到,总比地下室天花板渗水、常年湿疹困扰好多了!
当年啊,什么苦都吃,甘之如饴,坚信自己一定能出头……
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地沉入梦想。
当第一声洪亮的鸡鸣响起,林月就睁开了眼。
她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发现自己哪还在长凳上啊,早就在地上滚了“八百里”。
被子上染满了尘土,她可顾不得收拾,囫囵卷起来往屋子里搬。
沈煜亦是被她吵醒,睡眼惺忪地看她手忙脚乱。。
“月啊,沈小子,一宿可安稳?”
爷爷苍老的声音中,林月与沈煜对视一眼,转而回了爷爷的话,“我再睡会儿啊,爷爷,太困了。”
“好,好,好!”
老爷子话音里都溢着乐呵,林月却无奈叹气。
重生而来区区两天,怎么干的都是偷鸡摸狗的事,选择做个正常人,还得鬼鬼祟祟!
老爷子嘀嘀咕咕在门外说了些要出门的话,林月在屋子里和沈煜大眼瞪小眼。
半晌没了音,沈煜方侧身对着林月。
被子半掩,昨日里的中衣,染着血迹,唯有一张面容是洁净如玉的。
林月琢磨着,他得丢河里洗一遍,顺便把这被子也拆下来。
不然他拍拍屁股走人,她还睡不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