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一生中,给我帮助最大的是父亲,而对我影响最大的却是母亲。
母亲一辈子为人师表,从小学教到初中,从初中教到高中,形成她自尊、好胜、严肃、正直、坦荡等的性格。母亲面容端庄秀丽,典型的大家闺秀风度,说话做事毫不带阳刚之气,却偏偏学生们对她噤若寒蝉。再调皮再不上路子的班级,到了母亲手上,少不过三两个月,多不过半年,保证服服帖帖,如有神助。究其原因,必是母亲以她自己端庄的面容和严谨的作风征服了学生。这是一种性格魅力,一种外在气质和内在品格结合在一起的东西。
母亲的“征服”同样适用于我们姐弟四个。都说在一个家庭里,父母双方总得有一方能对孩子有“令行禁止”的威慑力。我们家庭里有威慑力的便是母亲。母亲善心理分析,在母亲面前说谎投机是没门的,她的“火眼金睛”能看得我们入骨三分,她的精辟剖析则又把坏事层层剥皮,直剥得我们赤身裸体无处藏匿。我至今不会说谎,不善掩饰自己,便是从小习惯所然。
母亲身为教师,对我们姐弟的学习成绩倒不十分看重。母亲要求我们的是诚实、正派、有骨气、尊老爱幼、勤劳、和睦的种种好品质。我十二岁开始烧饭炒菜,洗衣缝被,织毛衣,纳鞋底,上菜场,带小弟。家务越重学习越勤奋,下河洗衣服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数学定理、化学公式。上小学的时候被母亲责令学习织毛衣,我坐在桌边织,母亲端个凳子坐旁边看,看见我掉了针脚就毫不通融地命令我拆了重织。一件毛衣织了拆,拆了织,拆得我眼泪汪汪。母亲说:“你现在哭,将来就要谢我了。”如今我成了家里家外一把好手,想起来自然是感谢母亲从前的严厉。
小时候的学习成绩实在不很重要,重要的是能力。应付事变的能力,人际交往的能力,独立生活的能力,逆境中求生的能力,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的能力,自尊、自信、自强的能力……母亲在能力方面对我们要求甚高,故而我们姐弟几个在各自领域里都能小有成就。
母亲从来不肯当面夸奖孩子。但是我小时候曾经偷听到父母间的两次对话,给我影响极深。一次是父母亲翻看我的作文本,母亲对父亲说:“比我班上的学生写得都好。”那时我大概上小学五年级,母亲教县中的初三毕业班。还有一次是“文革”当中,母亲从前的学生从北京清华大学回家探亲,来看母亲。那天夜里母亲睡在床上对父亲叹息道:“要不是‘文革’,我们这几个孩子也会有一两个考上北大清华的。”
母亲的第一句称赞,潜移默化中把我捧上了如今“作家”的座椅。母亲的第二句期望,一直是我中学时代拼命学习的动力,我年年成绩冒尖,想的就是为母亲争一口气。一直到一九七七年考大学,我考上了北大。一九七九年小弟考大学,在我的鼓动下考上了清华。一个北大一个清华,母亲的梦想成真。我心里有一种悲壮感,仿佛从此可以对得起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