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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录. §11.铁树和他的女人

转业手续办了,但省里对我的任命文件还没下来。按说,这空当我在家呆着就是了,哪头的班也不用上。可是,盛委书记一再催促,说办了转业手续我就不算部队的人了,就归作协管了,先以主席团副主席身份上班,完全名正言顺。他还特别强调,建办公楼以及好多文学活动,都急等着我去帮他落实呢。我不是想偷懒耍滑,觉得还是任命文件下了更名正言顺,尤其铁树并没这样期望我。不管怎么说,铁树是主席,我们认识还早于盛委。按在部队的说法,盛委和铁树分别是党、政一把手,相当于部队的司令员和政委,都是我的顶头上司。而且我听到一些风声了,说他俩之间已有了矛盾,这我从上次理事会已看出了端倪。我提前过去上班,总得铁树也知道才好。我便又去医院看铁树。

看病人不带点东西是说不过去的。夏天水果满街是,谁都不缺,我买了一盒贵重的西洋参,这小东西保健提神,对作家最是好东西。可我到医院时铁树却没在病房,那个被流火和鲁星儿说成铁树小老婆的年轻女人却在。开理事会那次我在作协机关门口见过她一面了,并且对她有个极深印象,尤其是她俊白的脸。因没人介绍,也许还因为我的长相平庸,她并没记住我。她问我是谁,我也没跟她解释,只说是部队干部转业到作协了,还没上班,也没提她同学姚月芬认识我的事。我怕她误解我和小姚的关系也如她和铁树那样。她主人似的热情告诉我,铁树到病友那儿打麻将去了。她说着急的话就给我找去,不急就等一会儿。我说那就等一会吧。

她说作家协会没什么好工作了,不知我能分到哪个部门。我只说可能是当副主席,她很意外,说,你这么年轻就来当副主席,走的什么后门啊?

看来她并没什么城府,几句话就坦荡荡开起玩笑了。我也开玩笑说,走别的后门还能来看铁树主席吗?

她说,前几年你说走铁树后门还差不多,那时候他是书记兼主席。现在盛委书记来了,别说他是铁树主席呀,就是钢树主席也不可能说了算了。我说,我也不知谁说了算,反正是作协要我来的。她说,再不就是你上边有人。我说,上边没人,不信你问问铁树主席就知道了。她说,听你一口一个铁树主席,把他这么当回事儿,可能是上边没人。我说,确实上边没人。她说,那就是你特别有才。我说,有什么才,就因为作协缺人。她说,你叫什么名儿我还不知道。我说叫柳直,军区的。她一拍大腿说,我知道了,铁树提起过你!说你挺能写,写过什么……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我说,是写过一些,但不如铁树主席能写。她说,铁树写的都是政治小说,没意思。对了,想起来了,他们好像说你写的有意思,老百姓愿意看。我说,铁树主席的作品你看过吗?她说,看过几篇,没意思,以后看看你有意思的。我说,还是铁树主席写的重要,只不过你不关心大事罢了。她说,你这个人说话真有意思!我说,其实咱俩说过一回话了。

她惊讶说,咱俩说过话?在哪儿呀?

我说,开理事会那天,在会场大门口,你在吃饼干,我和佳槐碰见你,他跟你说话,你给他饼干吃,还给了我三块。我说挺好吃,你说好吃就多吃。

她说,是吗,想不起来了,光记得和佳槐说话了。

我说,佳槐是我领导嘛,记住领导记不住领导的部下,这很正常。

她说,哎呀妈呀,你嘴真行,怪不得让你来当副主席,往后说话得小心点儿啦!对了,那次大会上有几个家伙骂我了,说我和铁树好。这用他们管吗,我们好是公开的,又没偷着。他们年轻时不也和别人好过嘛,不过是偷偷摸摸的,有什么资格说我们!你说呢?

我一时语塞。她说,我知道你不好意思直说,作家有几个没——什么的?啊……我不是说你!

我笑了。她说,你笑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以后你就知道了,那帮老头子难伺候,嫌我照顾铁树多了,照顾他们少。他们要是主席我就多照顾他们,谁让我是老干办保健员呢!

我更笑,笑她太有口无心了,自己说是老干办的保健员,还说谁是主席多照顾谁。

这时铁树在我笑声中进屋了。他说,你小子什么喜事笑这样。

我收住笑声,但没收敛笑容说,也没什么大喜事,转业手续都办完了,来向你汇报一下。

铁树从冰箱里给我拿出水果。铁树的那位一拍大腿说,看我这臭脑子,忘了给客人拿水果吃了。她俨然同是这间病房的主人,马上把铁树手里的黄桃接过去,转递给我。

我乘机掏出带来那盒西洋参递给铁树说,咱用土里长的换你树上结的,这东西写作时嚼上一小块,特别来灵感。

铁树接过西洋参,领情地瞧了两眼说,你这不是一般土里长的,是外国土里长的呢!土里长的洋东西,个儿小,身价却极高贵。这东西我吃过,是他妈管用。他说着掰了一小块扔进嘴里,表示已实实在在领了我的心意,又指着递给我的黄桃说,烂桃子是中国树上结的,吃一车也不他妈提神。又开着玩笑对他那位说,赵同志,你是不是给我们柳大作家敬杯茶呢!

我这才知道铁树这位女的姓赵。小赵说铁树,茶该你敬,你不知道柳作家背后多维护你呀,一口一个铁树主席。我说了一句你的小说没意思,他好顿批判我。

铁树说,这回好了,有敢批判你的了,不然全听你批判我了。他说完果然按小赵的说法亲自给我泡茶。

我吃着黄桃,铁树嚼着西洋参,小赵拿过西洋参盒看。吃的嚼的坐在沙发上,看的坐在床上。

铁树问我,这些日子忙什么呢?

我说转业手续过五关斩六将都忙完了,又得一笔稿酬把286电脑升级成386了,摆弄386呢!

铁树说,你小子后来居上,已经386啦?我那台286买快两年了,总是一天打鱼三十天晒网,到现在,放那儿还等于是块未开垦的处女地。

我说,你事儿忙,领导哪有亲自学电脑的。你三十天晒网,总还有一天打鱼呢,不错了!

铁树说,你算说对了,当个破领导就有一堆破事。我这还住院呢,总是不断有人找。等你报了到,往副主席那把椅子一坐,就有体会了。叫我说,谁要犯了错误,惩罚他,才让他当领导。咱们党呢,恰恰是犯了错误才把你从领导岗位上撤下来!

我说,部队和地方工作差别那么大,许多事都不明白。比如相互之间的称呼,部队是什么职务就称呼什么职务,顶多对不是直接领导者前面加个姓,副的就是副的,正的就是正的。地方可倒好,正的副的一样叫。真要把副的区分出来,反倒像不尊重了似的。

铁树说,这我倒没注意,你想得挺细呢!

我说,已经是老百姓了,不想细点,冷丁没法工作呀!就说对你吧,总不能铁树铁树的直呼其名吧?还有这位——我指指小赵——都不知该怎么称呼法。

铁树说,这也没一定之规,大致有个约定俗成吧。比如你对我,光就咱俩而言,直呼大名,或在姓前面加个老字,本来都可以。但在有些场合就得变一变。机关大会上,你提到我名的时候,后边总得加上主席或同志二字吧,不然就会被误解,不是你不谦逊就是我没威信。但是换一个场合,比如说作家们开会,直呼其名就比称职务更让人高兴,因为作家不看重职务,而看重名气,越直呼其名,越说明他名气大。年纪大点的,你不妨在名后边加上老师二字,这就表示他不仅名气大,而且令人尊敬。对那些行政干部,你最好什么时候都把他的官衔给呼出来,他们最敏感这个。

我说,那咱们就算约定好了,我就根据不同场合称你铁树、铁树同志、铁树主席。我又转对小赵说,咱俩怎么称呼好呢?

她说,我啥官儿不是,叫我小赵也行,叫我名也行,我叫赵明丽,愿意亲切点就叫明丽!

我说,叫小赵吧,你年轻,这么叫本身就很亲切了,会上就叫小赵同志。你叫我老柳或柳直都行。

她说,你是副主席,是我的领导,我怎么也得叫柳老师呀。看你和铁树的关系,叫柳主席就外道啦!

铁树忽然拍了下脑袋说,我这臭脑子还给忘了,这位赵同志前几天同我打过招呼,说你的一个朋友是她同学,指示我照顾你,看来从现在起我就得落实赵同志的重要指示啦!

小赵也脑子呼啦一下开了窍似的,一拍大腿,说,哎呀,闹了半天你就是我同学小姚朋友啊!我是跟铁树说照顾你啦!

我做了亏心事似的,脸呼啦一热,洗清白说,不是我朋友,是我爱人朋友。那天赶巧我说转业到作协了,她说她同学认识著名作家铁树主席!

铁树说,不管她是谁朋友,反正我不敢不落实赵同志指示是了。

我赶忙拉回话题又问铁树,对盛委怎么称呼好。铁树转了转眼珠说,一视同仁呗,我就叫他老盛或盛委同志。

我说,你们都是正职,又是多年老朋友了,这样叫当然很自然。我年轻又是副职,又不很熟,这么叫恐怕不够尊重。他不是作家,我私下叫他盛老师,开大会叫他盛委书记,小会叫他盛委同志,这没什么不妥吧?

铁树说,这没什么妥与不妥之分,看他本人愿意听什么了。

我说,私下叫他老师比较自然。

铁树说,那你就叫老师,反正谦逊没坏处。

我试探说,部队已不把我当劳动力使了,我该琢磨琢磨到作协工作的事了,也不知怎么个分工法?

铁树说,这边可指望你当壮劳力呢,一上套就别想清闲了,趁两不管的空当,抓紧多写几篇东西吧,往后你就是业余作家了。

看来铁树和盛委的想法很不一致,盛委急着催我上班,铁树不希望我早来上班。我又不能按铁树的说法办,只好硬了头皮说,早晚得过来,先过来熟悉熟悉情况吧,一旦正式分工,好马上适应岗位。

铁树嘬了嘬牙花子说,具体分工得省委任命下来才能研究,但研不研究,反正得是协助我抓文学业务方面的事。你是作家出身,别的,比如盛委管的党务工作、行政工作、后勤工作,你也不擅长。

我想,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是他的助手了,但盛委怎么考虑的呢?我说,地方的事我真一点不懂,盛委管什么?你俩谁是我的直接指挥——

我话没说完,又进来一位妇女,穿一身黑紧身衣服,裤子是接近体形裤那种年轻人穿的线裤。她体形是年轻人的体形,看脸却是中年偏老,脸相和体形裤明显的不谐调,脸黄得粗糙而憔悴,可以看出因涂了油脂而有些润泽,明显的让人感到是在往俏里打扮,仿佛秋天的一棵榆、杨之类的树,想与春天的一株什么花在争艳。她一进屋我便感到气氛变得异常了。

铁树问她,没下班就过来了,有事吗?

她说,没事我就不行过来看看你呀?别人这不也是没下班就来看你吗?

铁树一脸的无奈说,好好,我给你介绍一下。

穿紧身裤的女人说,屋里总共就三个人,你们两个(指铁树和小赵)扒了皮我也认得瓤,不用介绍。就这位小伙子我没见过,这是谁呀?她话里的旁敲侧击味道,使我猜到十有八九是铁树的老婆。那次理事会后,我已听到一些她的情况了。

为了缓和气氛,我主动站起来自我介绍说,我叫柳直,部队转业的,马上要到作协上班了!

她惊呼了一声说,你就是柳直呀,听铁树说过,没想到是个年轻小伙子!我也向作协新来的领导自我介绍介绍,我姓栾,栾丽惠,铁树明媒正娶二十多年的老婆。她边说边乡下爽快人那样哈哈笑着问铁树,我没介绍错吧?介绍不对的地方你补充,啊,你纠正!

铁树怠搭不理看了看自己的老婆栾丽惠,没正面回答,而对我说,老家一块儿出来的,现在是堂堂正正的国家人事干部。其实你们电话里说过话!

栾丽惠说,是正式人事干部不假,但人不人事干部,咱都得干人事。现在社会风气太不好,不干人事的人越来越多,这还了得。你说是不是呀小柳?没想到你是这么年轻个小伙子,媳妇一定画上人似的吧,放不放心你呀?一定得让媳妇放心,手下的群众才信任你。你转业到作协当领导,不是普通作家了,得让群众放心,小柳!

我忽然在心里将这位栾大嫂和自己妻子一比,瞬间产生一种自豪感:妻子虽不白不苗条,但也不这么黄而憔悴,不这么粗鲁没文化啊!铁大主席做没做过美女蛇的梦呢?

也不用我回答,栾丽惠就发泄一样继续对我说,小柳你怎么来的?自己来的还是谁陪着来的?当官儿了,是不是也要找个陪着的?现在她妈兴起这个来了!当了官儿就弄个不清不白跟着乱转的,怎么称呼都闹不明白……

白而苗条且十分俊气的赵明丽霍地站起来,一脸怒气出去了,门被她摔得咣当一声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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