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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到永远 12

肖橙是在我刚刚跳进船舱时跑到江边的。他手里挥舞着一支铅笔和一本练习册,气喘吁吁地站在船头下,说有好几道题目他还没学,老师就让做,他实在是不会,要我教教他。我接过练习册,三下五除二地对他讲解一番。刚刚回头,他又说还有两篇作文也不知怎么做。我只好又指点一遍。我吩咐船主开船,话音未落,肖橙双手扒着船头说是有他姐姐的重要情况要告诉我。古仕光在背后对肖橙说,你想上船同我们一道玩怎么不直说,反正学校已放了假。肖橙一听这话,立即像鱼鹰一样跳上船头。他贴着我的耳朵说,肖姣刚才一个人躲在房中流眼泪。我从肖橙那里没有问出原因,肖橙只发现肖姣用手指蘸着泪水在写字台上反复写着命运二字。

江涛拍打着船身,发出有规律的阵阵响声,古仕光不在意我们这边的儿戏,他眯着眼睛,就着浪涛的节拍,小声地唱着船工号子。船主在后舱的柴油机旁一只手扶着舵把,一只手从领里向后伸到背上挠痒,有些歪斜的嘴角眼角,挂着不少惬意。作为帮手的那个女人,从一只塑料桶里取出一件织了半截的毛衣,坐在船头上摆弄起来,可能是针法有错误,她咝咝地将织上去的毛线一把一把地扯散。肖橙则在我的身边,假模假样地看着练习册,眼角却一直睃着江里。船过中流后,他见我们都没说什么,索性站起来向四周看看,然后对我说,他有很长时间没到江上来了,而他姐姐,每星期要在这江上来回过几趟。这时,古仕光一拍大腿,骂了句粗话,直说不对劲,越来越不对劲了。

古仕光的船工号子一停,从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传来船主的歌声,细一听,竟是《迟来的爱》,飞入耳朵的那一句是:伤痛的心一片空白。古仕光烦躁起来,他用力跺了一下船底。

船主不唱流行歌了,他说句什么被机器声盖住,船头上的女人接着说:“这是江上哩,不是舞厅。”

古仕光说:“这哪像江,像条臭水沟。”

古仕光突然一甩腰,喊出几句高亢的号子:

一进南津关,两眼泪不干,

心想回四川,挎个广砂罐。

望见兵书峡,心里乱如麻,

想起爹和妈,钱也用完哒。

过了鳊鱼溪,肚子有点稀,

想起儿和女,没带一颗米。

到了长寿塔,砂罐打劈哒,

还有好多路,二九一百八。

古仕光边吼边甩腰,脸上放出彤红的光彩。他站在船的一侧,双脚一下一下用力地蹬着船帮。木船有些吃不住了,上下左右乱摇乱晃起来。船主扶着舵把,大声地说了几句。这次我们能听清,他是在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不是这船工号子,他实在不知道古老师到了眼前。古仕光则说他哪像个船工,在水上走唱的却是岸上的小曲,还说什么不识泰山,应该以不识龙王为罪过。我心里有些发慌,肖橙却不怕,一双小腿还帮着古仕光欺负木船。

南岸的码头什么也没有,光秃秃的沙石直接连接到水里。隔着江水看见的舒展江滩,实则是陡峭的石岸。数不清的黑色石头庞然埋伏在近水的陡坡上。肖橙连丢在舱底的铅笔也顾不上捡,船还未靠稳就跳上岸去,然后直奔仍旧蹲在水边那块石头上的屈祥。我捡起铅笔,按船主说的共付了六块钱船费。已经走出很远的古仕光听说后,一声不吭地走回去将船主揪过来,让他退给我三块钱。船主说正价是每人一块五,也有给两块的。古仕光气哼哼地说,你也好意思收一块五,一块五可以买两个鸡蛋。没修葛洲坝时,一个鸡蛋可以在这儿走个来回。那时这江是什么性子你知道吗?像你现在这么驾船,别说是只一个你、一个老婆,就是十个你、十个老婆,也没有回去吃晚饭的。船主无奈地退给我三块钱。

肖橙已经同屈祥紧挨着蹲在一起。从峡江上游淌来的水,一点一滴都在屈祥的目光映照之下。那眼神有些浑浊,与峡江之水一般无异,当它扫过我时,我倏忽感到一股锐利。屈祥脸上是那种超然物外的平静,很像峡江边上壁垒的石岩,无论如何也望不穿深处的情绪。

屈祥冲着古仕光阴阴地说:“也只有你,花那么多钱去搭女人弄的船,你不嫌丢人我看着都丢人!”

古仕光说:“我受委屈还不是为了看你,再说你又不肯划船过去接一下。”

屈祥看了我一眼说:“我知道你过江来的目的。我昨天就认识他了,用不着你介绍。”

古仕光笑着说:“我只知道你会认江上的船、礁石和暗流,没想看人也是一眼就准。”

肖橙大叫起来:“大伯伯,你看,好大一条鱼!”

屈祥眼睛转都没转就说:“一条鲤拐子,二三十斤重算什么大。”

一道鱼翅在水面划了一下不见了,片刻后它忽然从水底跳出来,在空中绷成一条金色的小船。果然是一条二三十斤重的鲤鱼,春水下来它要产子了。水面上连续响了几声,鲤鱼蹦蹦跳跳,完全消失在水中。

屈祥对古仕光说:“我听见你在吼号子,知道你也憋得难受。要是那个什么锅粥坝垮了才过瘾。”

我见屈祥的神色有些不好,就将肖橙拉到一旁,要他趴在另一块石头上做作业。肖橙不想做作业,他来这儿就是为了看大伯伯抓大鱼的。他提出一个条件:只要我不强迫他做作业,就告诉我一个秘密。见我不相信他有秘密,肖橙也不着急,反说我总有一天会求他说出来,到那时,他会要求我带他到武汉去看长江大桥。我知道他的话是真的,待他做了两道题后才同意他的条件。肖橙告诉我,屈祥是在等一条很大很大的鱼,那条鱼同舅妈桃叶家有仇,屈祥等这条大鱼是为舅妈桃叶报仇。

石头上面屈祥给古仕光挪出点地方。两个老人蹲在上面,石头一下子变得高大了。

古仕光说:“你见过那条鲟钻子了?”

屈祥说:“好久没见到它。八一年江水涨起来以前,年年还能发现那家伙的一点踪迹,不是看见它在江中间亮着那花纹很古怪的脑袋,就是听见它夜深人静时在水里尖着嗓子细声细气地唱歌。这水一涨,滩一淹,就再也不见它来了。”

古仕光说:“不来也好,真来了不知又要害谁哩!”

屈祥说:“那家伙莫不是知道我要为桃叶报仇,就怕了我?”

古仕光说:“它不会知道,这个叛徒人当不了,没办法同它说话呀!”

屈祥说:“我总觉得那家伙特别阴险,成心想阻止我和桃叶的婚事,就像那个下江佬一样。”

古仕光说:“下江的龙克,人还是不错,这些年你心里其实知道。鲟钻子不来更不能怪他,葛洲坝一修什么鱼都上不来,你没见过那坝有多高有多宽还有多坚固,就像峡江两岸的山一样。”

屈祥说:“是那个下江佬修的坝,我听说了。”

古仕光说:“修坝时有十几万人,再说还是***签字同意的。现在还不是又在搞‘高峡出平湖’嘛!”

屈祥说:“我总担心下江佬在家门口捣鬼。鲟钻子每年从大海里回到峡江产卵,非要从他那儿经过,真有人给鲟钻子报信准是他。仅仅一座锅粥坝是拦不住鲟钻子的。”

古仕光说:“得啦!你总以为鲟钻子怕你,那家伙真要是来了,你不定能斗得过。它少说也有八百斤重,那还是几十年前的事,就是个死家伙你一个人也弄不到岸上。”

屈祥说:“那你就走着瞧吧!想当年那么长的峡江,那么险的新滩和吒滩我都不怕,一条鲟钻子就是有一万斤重也算不了什么!”

古仕光说:“你这样说,我倒真希望能亲眼看见是你死还是鲟钻子死!你可别负了自己那江老虎的一世英名。”

屈祥从石头上跳下来,要带我们往家里去。从江滩边的陡路上下来几个驾船的年轻人,见面搭话后,说是刚从地里摆弄了一阵苞谷苗。屈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他大声说:“现在的峡江算什么江,种田挖地的人都能在上面驾船,吃奶的孩子当艄公,瘸子跛子当驾长,活把船祖宗羞死了。”

一个年轻人说:“这有什么,美国一个几岁的女孩子能开飞机哩!”

见屈祥被呛住了,我就帮他一把。我说:“那女孩没飞多远就摔死了。”

年轻人见我一副城里人打扮,就没有再做声。

屈祥对他说:“告诉你父亲,他今天可以到我的那块石头边舀鱼。舀到鱼后,马上送两条到我屋里去。”

年轻人很高兴地答应了。屈祥对我们说,他那块石头下面鱼最多,但他若不开口,谁也不敢去那里舀。古仕光说他又不舀鱼,占着那石头干什么,就像解放前的渔霸一样。屈祥辩解说,他从没有说过不让别人到那块石头上站着舀鱼,是他们自己胆小怕事不敢上去。古仕光说他一天到晚像只饿老虎一样趴在那块石头上,就是谁有胆量想上去,也担心不够他一口吃。屈祥叹了口气,他说以前,找块挨着急流的石头一站,一天舀个千把几百斤鱼就像听滩姐唱情歌一样轻松容易,那个葛洲坝一修——屈祥固执地将它说成锅粥坝——鱼群一夜之间就消失了,运气再好,一天也舀不了几条鱼。我觉得舀鱼这个词很新鲜。小时候读过名叫《可爱的祖国》的小册子,介绍过北大荒的开拓者在那里的河流中用脸盆舀鱼的情形,我一直没忘记过那种棒打獐子瓢舀鱼的动人描写。我问新滩这儿怎么舀鱼,古仕光指了江边上零星站着的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样的东西,不停地往江水里插。

古仕光和屈祥先走了,肖橙领着我,顺着乱石滩手脚并用爬到一个舀鱼人的跟前。远处看似一根棍子的东西原来是一只捞网。舀鱼的人一下一下地将捞网往水里按,然后逆着水舀起来,大约舀了八九十下,捞网里才见到一条半斤重的鲤鱼。舀鱼的人将鲤鱼放进一只空空的编织袋里,编织袋被鲤鱼蹦得嘣嘣响。趁他歇口气时,我们搭上了话,知道他姓郑,就住在屈祥家同一条巷子里。这条鲤鱼是他今天上午的第一个收获,他不知道今天能舀几条鱼,昨天一整天只舀着两条,还是天黑时一网舀着的。那鱼一公一母像是一对夫妻。老郑说,以前这儿这个季节,沿江两岸能站人的地方都站着人,能放鱼的地方都放着鱼,每天准备几把捞网扛到水边,到回家时,没有哪一把网不被大鱼弄几个窟窿,女人们天天晚上补网都将眼睛熬红了。等到江里过鱼的季节完了,江滩上像是铺了一层银子,鱼鳞足有半寸厚。我问他碰上过鲟钻子没有。老郑一下子警觉起来,反复看了我几眼,然后说,鲟钻子就是中华鲟,国家在保护它,他们轻易看不见。这时,从下游码头走来那个曾同屈祥搭话的年轻人,原来是老郑的儿子。老郑听说屈祥让自己上他那块石头上舀鱼,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花朵。他让我等着,再舀一条鱼后,就连先前的那条鲤鱼一起带给屈祥。老郑的块头比屈祥大,但他在那石头上的气势明显不如屈祥,就像在舞台上演戏,功夫深的演员一出场哪怕不事声张也满台生辉,相反,那些半吊子的角色哪怕将台上闹得天旋地转,还是觉得空空的没东西可看。老郑压不住台,屈祥坐着不动也能压住。老郑一连舀了近百下,网里还没见到鱼。他已经习惯了,喘口气继续往下舀,大约在五百下左右时,又一条鲤鱼被舀上来。

我们拎着两条鲤鱼往回走,老郑在背后大声说:“告诉那江老虎,若有鲟钻子的消息我会马上来报告的,他尽管安心喝酒。”

笔陡的石阶,直接同上孝那古老的小街连在一起,没走几步远,街的右边就出现了那座江渎庙。庙门口的木牌上写着学校名字。肖姣先前同我说过,庙宇和学校合为一体,呆在里面确实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江渎庙或者说是学校前面有一棵古老的假树,肖橙说是不久前在这儿拍电影时做的,我上前看了看,在那乱真的树洞里面,一根根木棍一块块板条胡乱地搭配在一起。肖橙说他逃学过江来看过一次,一点也没有放出来的电影好看,还觉得他们是在骗人,害得他回去一边给老师写检讨,一边还要挨父亲的棍子。

屈祥的屋子一个人住不算小。古仕光和他已经坐在小桌子旁喝开了。我们将鱼拎进去时,古仕光大声说,如果桃叶在这屋里多好,桃叶做的鱼味道真是馋死人。屈祥不做声,放下酒杯自己将鱼杀了,然后毫不客气地吩咐我到街上去买几块豆腐。

按照屈祥的指点,我重新来到小街街口。开杂货店的女人说今天的豆腐全被学校买走了。她让我买点别的,我只要豆腐,她说那只有过江到新滩去买。她还猜出我一定是给屈祥买的,只有那个人才是说要什么就要什么,从不改主意,他也特别爱吃豆腐,两斤豆腐两斤鱼,再加上酒,他可以一个人从傍晚喝到天亮。

在江边我上了老郑儿子的木船,很快就到了新滩码头。还没上岸,就看见肖姣同一个男人在石级上一步步往上爬。我紧走一阵追上去,才认出是骏马。我和他都有些吃惊。肖姣在一旁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街边正好有个豆腐摊,我要了五斤豆腐,说是拿去喂江老虎。肖姣在我转身时叮嘱了一句:“别同屈祥斗酒,喝不过他的。”

我要走时,肖姣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说。

回到南岸,一进屋,屈祥就上来伸出手抓起袋中的豆腐,在手掌上将豆腐切成小块,放进火炉上的砂锅里。肖橙在一旁歪着半边红脸睡着了。我问是怎么回事,古仕光笑着说喝多酒了。我生气地说他们是一帮坏老头,怎么可以让小孩喝酒。屈祥说肖橙不是喝而是用筷子蘸着酒一点点地尝,尝了几下就尝醉了。两个老人大笑起来,说他们在吃奶的时候,就开始吮着筷子头喝酒,现在的孩子真是一点用也没有,难怪峡江上再也出不了好汉。我说他们怎么就忘了古话说的,好汉莫笑年轻。我抓了一只碗放到桌上,说是要同他们斗酒。屈祥一拍巴掌,将座下的一只白色塑料泡沫墩子让给我。古仕光说,这是屈祥认为你是一条汉子,才将墩子让给你。屈祥六四年在沙洋农场劳改时,农场将他派到船上运货去上海,被上海滩的一个船老大认出后要给他接风,船上押人带押货的领导不同意,那船老大就叫屈祥从自己船上挑件东西拿回去作纪念,屈祥没见过泡沫塑料,就开口要了这东西。坐在这比自己年龄还大的特殊板凳上,我同两个老人一直喝到黄昏。古仕光早将肖姣的话给忘了,不仅不给我翻译那无法听懂的船工行话,连他自己也说起来。我将老郑吩咐的话也忘了。

喝到晕乎乎时,屈祥走到门口,用那只大鼻子向空中用力吸了几下。大约是下午时分,我的拷机响过,信号还是太弱,连猜测带估计,才弄清是肖姣要我们少喝酒,早点过江去吃晚饭。我很迅速地将肖姣的话丢到脑后。

天黑后,有人突然将屋里的电灯打开,屈祥第一个看见肖姣,古仕光跟着大声说:“你来了还不行,快去叫你舅妈桃叶来,就在今天,将她和屈祥的喜事办了。”

屈祥马上说:“不行,大丈夫一诺一条命,我非抓到那鲟钻子不可。”

我正要接着说,肖姣从水缸里用手弄了些凉水,轻轻地拍到我们的额头上,她边拍边说:“你们这些大男人,要逞英雄到峡江上去,猫在屋里喝得像个醉鬼,让女人瞧不起多丢人。”肖姣没忘了用凉水浇一浇睡下后就没醒一下的肖橙,她把肖橙也当成了男人。

古仕光说:“现在的峡江是个澡盆,它算什么!我们这样的男人,只有在葛洲坝泄洪的地方才能显显身手。”

屈祥坚决要用小划子送我们过江,肖姣开始不同意,待到了江边,听见屈祥和古仕光一齐吼起船工号子,我和肖橙则乱帮腔,她就改了主意。几个人爬进小划子,还一齐用力摇晃着船身。屈祥很兴奋,将一双眼睛瞪得亮亮的,桨划得特别有力,船晃得厉害时,他嘴里呀呀地叫出一串串我听不懂的话。一艘上水的拖轮远远地用探照灯照着我们,还在喇叭里问要不要帮忙。屈祥突然唱了几句:

新滩生得陡,发的外来狗,

洋船入了川,大河水也干。

拖轮上的人听见船工号子后,喇叭里换了一个声音,说江老虎,你又亮船了,这样的水情委屈你哒!拖轮速度快起来,几乎是与小划子擦身而过。小划子一下接一下地腾空而起。拖轮上的喇叭又说,怎么样,过瘾吧,江老虎!屈祥大声说,狗屁,连痒都没搔到,比从前的新滩就差得更远。

古仕光在船头快活地唱起来:

说讲古,就讲古,

爹妈生我一尺五,

送到学堂把书读,

背不出书来挨屁股,

丢了书本跑江湖。

说江湖,讲江湖,

哪州哪县我不熟,

好玩不过重庆府,

卖不出的东西卖得吼。

……

屈祥有意朝拖轮的尾浪上走,小船一起一落沉浮几丈高。拖轮远去后,屈祥忽然在江心停下桨。他再次将鼻子伸向空中,先是猛猛地吸了两下,接着就深深地寻找江风中一丝丝一点点细微的气息。过了好久,他才重新将船划动。我们还没完全上岸,小划子就开始掉头。

古仕光一只脚踩到江水里了,他似乎没察觉,就那么站着问:“是不是那家伙来了?”

屈祥阴森森回答说:“十有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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