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救互救中突显人性的光彩·
唐山:
1976年7月28日凌晨,唐山已经没有了黎明,它被漫天迷雾笼罩。石灰、黄土、煤屑、烟尘以及一座城市毁灭时所产生的死亡物质,混合成灰色的雾。浓极了的雾气弥漫着,飘浮着,一片片,一缕缕,一絮絮地升起,像缓缓地悬浮于空中的帷幔,无声地笼罩着这片废墟。
仅仅数小时前,唐山还是那样美丽,现在,它肢残体碎,奄奄一息。蒙蒙大雾中,唐山火车站东部的铁轨呈蛇形弯曲,其轮廓像一只扁平的铁葫芦。开滦医院七层大楼,成了一座坟丘似的三角形斜塔,顶部仅剩两间病房大小的建筑,颤巍巍地斜搭在一堵随时可能塌落的残壁上,阳台全部震塌,三层楼的阳台垂直地砸在二层楼的阳台上,欲落未落。唐山第十中学那条水泥马路被拦腰震断,一截向左,一截向右,错位达一米之多。
更为惊心的是,在大地震裂缝穿过的地方,唐山地委党校、东新街小学、地区农研所以及整个路南居民区,都像被一只巨手抹去似的不见了。一场大自然的恶作剧使唐山面目全非,桥梁折断,烟囱倒塌,列车出轨,七零八落的混凝土梁柱东倒西歪,落而未落的楼板悬挂在空中,到处是断墙残壁……
头颅被挤碎的,双脚被砸烂的,身体被压扁的,胸腔被戳穿的……最令人心颤的,是那一具具挂在危楼上的尸体。有的仅仅一只手被楼板压住,砸裂的头耷拉着;有的跳楼时被砸住双脚,整个人倒悬在空中。这是遇难者中最敏感的一群,已经从酣梦中惊醒逃生,然而,他们的逃路却被死神截断。有一位年轻的母亲,在三层楼的窗口已经探出半个身子,沉重的楼板便落下来把她压在窗台上。她死在半空,怀里抱着孩子,在死的一瞬间,还本能地保护着小生命。随着危楼在余震中颤抖,母亲垂落的头发在雾气中拂动。形形色色的人影在灰雾中晃动。他们惊魂未定,步履踉跄,活像一群梦游者,恍恍惚惚。他们一切都麻木了,泪腺、声带、传导疼痛的神经系统都麻木了。
但是,清醒的幸存者已经开始了拯救生命的自救和互救!地震灾害与其他灾害不同,这个恶魔不仅震塌房屋,还要毁坏交通、通信等设施。自救和互救非常必要。唐山人民进行了一场顽强的自救。只有在特殊的情境下才可以见证这种特殊的顽强。如果没有第一个人的抢救就没有十几个人的获救,没有十几个人的获救就没有后面上百个人的获救。
这次灾难中,据有关资料显示,唐山地震后,唐山市区有60余万人被埋压在倒塌物中。通过灾区人民自救互救脱险的约有48万人,占被埋压人员的80%以上。这说明灾区人民自救互救活动在抢救生命的斗争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为此唐山还形成了一套自救互救的经验。这次汶川大地震中,唐山市政府组织编选的《地震常识与唐山抗震救灾经验》中就写进了这方面的经验:大地震中被倒塌建筑物压埋的人,只要神志清醒,身体没有重大创伤,都应该坚定获救的信心,妥善保护好自己,积极实施自救。自救原则包括:要尽量用湿毛巾、衣物或其他布料捂住口、鼻和头部,防止灰尘呛闷发生窒息,也可以避免建筑物进一步倒塌造成的伤害。尽量活动手、脚,清除脸上的灰土和压在身上的物件。用周围可以挪动的物品支撑身体上方的重物,避免进一步塌落;扩大活动空间,保持足够的空气。几个人同时被压埋时,要互相鼓励,共同计划,团结配合,必要时采取脱险行动。寻找和开辟通道,设法逃离险境,朝着有光亮更安全宽敞的地方移动。无法脱险时,要尽量节省气力。如能找到代用品和水,要计划着节约使用,尽量延长生存时间,等待获救。保存体力,不要盲目大声呼救。在周围十分安静,或听到上面(外面)有人活动时,用砖、铁管等物敲打墙壁,向外界传递消息,当确定不远处有人时再呼救。互救是指已经脱险的人和专门的抢险营救人员对压埋在废墟中的人进行营救。为了最大限度地营救遇险者,应遵循以下原则:先救压埋人员多的地方,也就是“先多后少”;先救近处被压埋人员,也就是“先近后远”;先救容易救出的人员,也就是“先易后难”;先救轻伤和强壮人员,扩大营救队伍,也就是“先轻后重”;如果有医务人员被压埋,应优先营救,增加抢救力量。
报告文学《唐山大地震》的作者钱钢说:“一个幸存者救活十数人,十数幸存者救活数百人。生者与死者的鲜血融合在一起,在黑色天地间写下一个大大的‘人’字。”谁也不能否认,这个大写的“人”字,是汉语言中最秀美的文字,是人类文明历程中最壮丽的纪念碑。它不仅记录了每个灾民在废墟中向上崛起的姿势与精神内涵,同样是人类救灾救困时同舟共济的支撑与搀扶的剪影。
汶川:
因为汶川地震比唐山地震震级大,范围广,我们在这里无力描述震后的惨状了。还是让我们尽快回到他们自救互救的动人故事中来吧,英勇情怀触动着我们的内心,让我深刻感受到人性中最闪亮的光辉。他们,比石头更坚硬,比花儿还温柔。
灾难使灾区人民更加坚强,更加团结。他们忍受着巨大的伤痛和不幸,展开了感人肺腑的自助和互救行动。
汶川地震发生时,崇州市怀远镇中学吴忠洪老师正在给四楼的初一(5)班学生上英语课。看见大地剧烈地抖动,吴老师当即向班上29个学生大喊:“同学们,快跑!快下楼,地震了!”他自己则牢牢地将摇晃得很厉害的门框扳住。刚到三楼,被吴老师救出的林霞等学生看到吴老师又向四楼跑上去。后来才知道,还有两名学生因为恐惧仍滞留在教室里。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吴老师和另外两名学生被永远地留在了废墟中,临死前吴老师还抱着两名学生。爱生如子的吴忠洪老师用忠诚将28年执教之路升华成一个永恒的美丽。
临时聘用教师杜正香舍生守护3名幼儿。5月14日,当救援队员掀开完全坍塌的绵阳市平武县南坝小学的一根钢筋水泥横梁时,他们发现了已牺牲多时的48岁学前班临时聘用教师杜正香。她趴在瓦砾堆里,头朝着门的方向,双手紧紧地各拉着一个年幼的孩子,胸前还守护着3个幼小的生命。“看得出她是想把这些孩子带出即将倒塌的教学楼。”参与搜救的解放军战士这样说。杜老师的同事杨树兰说:“如果不是为了救学生,杜老师肯定能跑出去,可我知道,她肯定不会扔下学生们不管。”
苟晓超老师为救学生英勇献身。5月12日,是通江县洪口镇永安坝村小学24岁的苟晓超老师新婚后上班的第一天。地震发生时,他大声吼叫二年级学生赶快下楼逃生,并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通知正在二楼和一楼巡查的老师,惊醒的孩子在老师们的带领下陆续从教室撤离到操场。苟晓超老师不顾教学楼顶楼砖头玻璃的掉落,飞跑上三楼抢救58个正在午休的孩子。当他第三次冲到楼上抱起两名孩子撤离到一楼地面的最后一级楼梯时,顶楼轰然坍塌,一块重约1吨的混凝砖块砸向他的小腿,他本能地将两个孩子“藏”在自己的怀中,用坚强的身躯挡住从天而降的坠落物。藏在苟晓超老师怀中的两个孩子和被困的最后几名学生终于获救了,但苟晓超老师却因伤势过重献出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
汶川地震通过自救互救抢救了无数宝贵的生命。我们真切地看到了一个从唐山、汶川灾难中站起来的英雄群体。尽管生命脆弱,死亡就在一瞬间,但是他们不抛弃、不放弃,恐惧、焦虑、绝望过后,顽强自救;痛定之后,积极施救。用躯体抵挡钢筋水泥梁柱的挤压,以话语慰藉创痛深重的心灵。这样的民众,是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积极力量的代表,也是我们在血色微茫中看到的闪亮希望。
·子弟兵,铸就钢铁脊梁·
每一场灾难到来的时候,冲在前面的总是军人。我们可爱的军人征服山,征服水,征服敌人,还要征服大地震,从死神那里夺回无数鲜活的生命。对于军人,唐山人提起就落泪,即使把世界上所有赞美的词汇堆起来,也无法表达他们对子弟兵的敬意。
唐山:
当十万大军还在公路上奔行的时候,唐山在痉挛,在疼痛,在苏醒。震后的黑色的雨,瓢泼般地倾向废墟;和历史上许多大震之后的情形一样,无休无止的暴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唐山的废墟中开始一片一片地渗出淡红色的液体。它越渗越多、越积越浓,像一道道细细的淡红色的泉水,从预制板的裂缝中淌出来,沿着扭曲的钢筋滴下来,绕过毁断的窗棂门框,又从灰白的墙壁碎土中渗出来。人们终于看清,这是从蒙难者尚未清理的尸体中流出的血水。淡红色的血水缓缓地流着,聚合成一条条红色的小河,在黑色的废墟上留下了一道道离逝了的生命的轨迹。所有经历过1976年大地震的唐山人,都很难忘记暴雨中这一惊心动魄的惨景。
“解放军会来救我们的!”唐山人民这样说着。是的,人民最信赖的子弟兵,从四面八方向唐山迅速集结。他们穿越了暴涨的河流和被地震斩断的道路,甚至穿越了生死,急驰而来,赶赴这场穿越生死的紧急救援。灾难发生的时刻,唐山机场驻军某部十连战士也一起陷入大地的疯狂震荡之中,面对巨大的轰鸣、闪亮的白光、抖动的大地,一些指战员开始以为遭受了原子弹袭击而准备战斗,当他们清醒地判断为地震时,迅速投入救灾行动。幸运的是,该连的几排平房没有倒塌,战士们冲出来后,一部分人员坚守岗位,修复雷达室,十几名官兵由指导员带领疾驰到一公里外的碑子院,救援那里的乡亲。从地震发生到奔赴救援地,仅仅过了7分钟的时间,那时余震未息,他们的步伐像喝醉了酒的人一样摇晃。大灾难发生的那一刻,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人民,而不是自己的安危。
更多的部队在地震中爬起,迅速地集结,星夜向灾区疾驰。北京军区某装甲兵团距震中120多公里,他们的营房和生活设施也遭到严重破坏,但1000多名官兵震后3个多小时就一路狂奔到了唐山市区,用双手从废墟中抢救出的幸存者达2000多人。除了这些最先救灾的震区驻军,北京军区4个军的12个师、2个军直炮兵团、沈阳军区的3个军的4个师以及空军、海军、铁道兵、工程兵、基建工程兵、大军区所属医院10万大军也奉命紧急出动。桥梁、道路被震断,一道道暴涨的河流挡住了去路,这些救援的官兵恨不得插翅向唐山飞去。当沈阳军区某部来到绥中县的六股河时,山洪暴发,没有桥梁,架桥等不及,他们就用几十辆大马力拖拉机牵引军车,在湍急的河流中强行通过。沈阳军区和北京军区两个野战军分别被挡在蓟运河和滦河边,地震震垮了桥梁,两支大军一路从机耕小路迂回,一路从摇晃着的铁路桥上把他们的军车一辆辆开过去。
“解放军来啦,解放军万岁!”当他们满脸汗水、满身灰尘地来到唐山街头时,所到之处,那些幸存市民们一阵阵欢呼。由于灾难的紧急,由于没有足够的准备,开进的部队没有携带大型的施工机械,甚至连铁锹、镐、铁锤、钎等简单的工具也带得很少,而大量的市民就埋在钢筋混凝土坍塌的废墟里。但他们都携带了一双手,一双双温热的手和他们临时找到的棍棒等简易工具一起变成了铁锹、镐、铁锤、钎,甚至装卸机!就用这双手扒开石头,掀起一块块沉重的楼板,扯断一道道钢筋。士兵们用小锯条锯开钢筋,把钢筋水泥板一小块一小块地分解掉,发现地下还有挣扎的人,如果暂时救不出来,就想方设法给他们送去食物和水,并用早已嘶哑的声音一遍一遍喊话,让幸存者坚持,哪怕是地下有一丝声响,官兵们也会拼命地挖。当每一个幸存者被他们从废墟里抢救出来,周围便又是一片欢呼,这些欢呼声和子弟兵们的身影一起成为大劫之后的唐山一支最有力的强心剂。
许多老唐山人回忆起当年救出他们的部队还忍不住热泪涌动。为了从死神手里抢夺更多的灾民,解放军冒着危险在坍塌的楼板和摇摇欲坠的墙体间救人,开始的几天内昼夜连续奋战,大部分官兵的手上没了指甲,没了皮,血肉模糊,军鞋和裤腿也被钢筋碎石扎烂……也许唐山人最能理解“子弟兵”中“子弟”的含义,这些兵,在危难之中就是自己最可依赖的子弟!有过太多这样感人的例子,今天我们再一次走近这些最可爱的人,再一次热泪盈眶。7月28日上午,正在演习的某部二营接到命令,没吃午饭就火速出发,一路急行军,徒步赶到唐山已是次日清晨,战士们一个个浑身湿透,疲惫饥渴交加,无力地坐到路边。当炊事班架锅熬出了第一锅米饭,他们刚想站起又坐下了,因为大锅旁站满了饥饿的孩子。第二锅又煮熟了,他们又分给了旁边的群众,第三锅还没有煮熟,他们就接到了救人的命令上了废墟……
北京军区老军人穆桂深是当时部队派来了解情况的7名战士之一,乘飞机到唐山后,大家都惊呆了。4名战士回京汇报,他和两名战士留下来参加紧急救援。穆桂深回忆说,当时群众没有什么食品,部队带去的东西都给了老百姓,飞机空投的食物更不能动,首先要满足受灾群众。尽管战士们在废墟上昼夜救人,有时一天也吃不上一口饭。让穆桂深最痛心的是,第四天的时候,粮食供应上来了,可和他一起来的班长却在汽车上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紧握挡把,永远地离去了。由于连日的劳累和饥渴,这位年轻的班长倒在了唐山抗震救灾的战场上……
军医朱贤权,抗震救灾时是沈阳军区某部二连卫生员,大地震使他成为唐山人心中永远的白衣天使。当抢救一名叫张维忠的老工人时,这位老工人因骨盆和泌尿系统被严重砸伤,三天没排尿,腹胀如鼓,用导尿管排不出尿来,眼看生命垂危,朱贤权就把导尿管一头插进伤者的尿道,一头用嘴吸尿,一连为伤者吸出了四大碗尿水。30年后,当记者辗转找到这位已从辽宁义县驻军某部退休的老军医时,朱贤权说:“我们当时就是救人去的,军人就应该这么做!”
陡河水库告急!就像今天汶川地震的唐家山堰塞湖。
这是一个人们意想不到的险情:大震后,位于唐山东北15公里的陡河水库,大坝下陷1米,主坝纵向断裂1700米,横向断裂每隔50米就有一处,约有50多道裂纹。裂纹有的宽达1米,长达11米。时逢天降暴雨,水位猛涨,大坝岌岌可危。该水库库底高出唐山市10米,有3600万立方米的储水量,一旦决堤,架在唐山人头上的一湖水将咆哮而下,已经震碎了的唐山顷刻间就会变成一片汪洋。可怕的次生灾害!1923年东京毁于地震之后的大火,不就是震撼人心的史例吗?“快逃啊——”“陡河要决堤啦!”“大水要下来啦!”
在这个紧急关头,一队军人正跑步奔向水库大坝。这是驻在陡河水库附近的北京军区炮兵某团的指战员,刚刚从废墟中脱身,他们就接到了保护水库大坝的命令。
团部先是派兵上坝警卫。可是他们很快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大雨中,急涨着的陡河水像沸腾般地咆哮着,水汽蒙蒙,浊浪汹涌,拍打着有裂纹的坝堤,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当时,陡河上游的洪水,也像野马奔腾而来,水库水位在令人发怵地上涨,杀机四伏的旋涡,疯狂的浊浪,千疮百孔的大坝……溃堤之险,危在旦夕!必须立即溢洪减压,这是一切一切的关键。炮兵团副参谋长董俊生率领八连战士上堤抢救,他高声喊着:“打开溢洪闸!”然而早已停电,闸门启闭机无法启动。他又带领士兵们冲进绞车房,要靠这架手摇绞车,去启动那两扇40吨重的闸门。
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士兵们每四人一组,用手臂的力量去摇动绞车,去开启那八万斤重的闸门。风雨飘摇,大地仍在余震中战栗,恶浪仍在闪电中发光,涛声如雷,泡沫飞溅。从中午到夜晚,小屋内一阵又一阵地传出“嘎吱嘎吱”的手摇绞车响和战士们于紧张、疲惫中喊出的号子。四个壮小伙子拼命地摇动一百圈,闸门提高还不到1厘米!七八个小时过去了,战士们轮班操作,就像是与死神赛跑。钢铁大闸一毫米一毫米地上升了。他们站在陡河水库大坝,极目远眺白茫茫的水面。三营副营长魏世德当时是参加大坝抢险的一名班长,他指给我看那座不寻常的绞车房。这座小屋是架空在溢洪水道上方的,下面便是巨大的闸门。很难想象,这座“空中楼阁”在那天为什么竟没有倒塌。倘若倒塌,屋内的人不仅会被砸死,而且会栽入数十米的“深渊”。对那种巨大的危险性,魏世德和他的战友们是知道的,开始提闸还容易,几声号子一喊就起来了,谁想到要连续摇七八个小时!绞车房已经震裂,余震一来,房子随时都有可能落架。摇,拼着命摇,汗珠子吧嗒吧嗒地掉,心怦怦地跳。十分钟一班,以最快的速度换班。夜里,两扇大闸门终于提了起来。黑暗中战士们听见溢洪水道中哗哗的淌水声,在场的军人抱头痛哭。水库大坝保住了!
在采访中,我还听说了一个抢险的四川军人,外号叫“小四川”,外面的军人把他的身体拴上绳子,他冒死钻入废墟里,去救废墟下的孕妇,不幸余震发生了,他最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了那个孕妇的平安救出。“小四川”被拖出后,一双手血肉模糊,后背也被钢筋划破了深深的口子,在送往帐篷诊所的途中牺牲了。他的样子,似乎在无言地诉说着人民解放军的忠诚。唐山老百姓都流传着这样的话语:解放军是我们最亲的人!
汶川:
在汶川的抢险中,同样有这样勇敢的13万大军,在第一线抢救人民的生命财产。他们中间有无数的英雄。
四川省绵竹市游仙区武装部长、上校军官郑强就是值得我们记住的一位。连续11天没能睡个囫囵觉,郑强本以为可以借抽调成都军区、准备即将开始的抗震救灾全国英模事迹巡讲的机会,踏实地躺在床上睡一晚,但噩梦不期而至,他说:“我醒来后房间的灯怎么开也开不了,一片漆黑中,说真的,我感觉自己仿佛也跌入到地狱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位在北川失去29位亲人的军人明白自己的这种负疚感将是他一辈子挥之不去的梦魇,“他们都在梦中责怪我,怎么不去救他们?我知道,我亏欠了他们……”这位44岁的羌族汉子第一次落下泪水。
大地震袭来时,郑强的第一感觉就是,北川完了。郑强的判断没有错,当时在绵阳军分区,他马上下楼跑到军分区大门。军分区的首长们已经在那里了,简单了解情况后,他们开始集结干部和民兵。5月12日下午2时40分,郑强下达第一道命令:“集合民兵应急分队!”人在绵阳,心在北川。即便直觉告诉他故乡和亲人将在这场地震中遭遇毁灭性的灾难,但郑强并没有提出要求带人先返北川,相反,他带领民兵开赴的第一个地点是去唐家山查看堰塞湖的情况,“如果唐家山堰塞湖出事,整个绵阳几十万人就险了”。
郑强出发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这不是地震造成的,而是自己最近几天因为患急性肠炎而虚脱的结果。当时他告诫自己:即使我还有一口气,我也得带人往前冲。在没有道路的情况下,上唐家山是多么艰难!他带领士兵们用刀砍出一条小路,还用红布条做了记号,为后来武警战士背炸药上山开辟了道路。在唐家山忙完一个通宵的抢险,郑强带队返回绵阳。但他一刻没有停留,因为他已经得到消息,北川灾情相当严重。马上冲向北川!绵阳到北川不过二十来公里,震前只有十来分钟的车程,但13日这天,郑强和他的队伍整整花了两个小时步行到北川。
对郑强来说,北川的每条大街小巷再熟悉不过了,即便北川已经成为一片废墟,他也清楚自己的亲人被埋在哪些地方。但他并没有指挥民兵们去营救自己的亲人,而是直接赶到人员受困面积最大的北川一中,他想:“我必须这么做,说大了,我是一名党员,一名解放军指挥员;说小了,我带着那么多兵,他们都不是北川人,我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今后怎么去面对他们?”
穿过北川县城的街道,郑强带队经过了姑姑和叔姨曾经的住所,楼房已全部坍塌。废墟中,他仿佛听到亲人的呼叫,他狠狠地咬了自己的下唇,泛红的鲜血润唇而出,郑强丝毫没觉得疼。他觉得,在亲人的那堆废墟前,这一刻他更像是一个麻木的陌生人。一步也没有停留,郑强带着队伍一路小跑直奔北川一中,他知道,对这件事情,自己会因此悔恨、内疚一生。
天空又飘起了雨,犹如苍天在哭泣,对郑强来说,更像血在心头滴。看不到的地方是远方,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忙碌了整日整夜,站在北川一中废墟里的郑强有些恍惚了,似乎再也听不到咫尺外亲友们的呼吸。这个时刻,泪水夺眶而出,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郑强唯一能做的是让自己不要抽泣。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第二天一大早,在北川断壁残垣中来来往往的幸存者嘴里,郑强愈发感觉到家族灾难的临近。但他仍然像标枪一般坚挺在废墟上救人,因为他要把坚强传递给所有幸存者和还有生机的人。终于,噩耗从劫后余生的弟弟和妻妹那里传来:在北川的36位亲属,14人遇难,15人失踪,仅7人幸存。郑强那一刻再也站不住了,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弟弟紧紧抱住他痛哭。那个时候郑强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怔怔望着不远处亲人遇难的废墟,这位七尺硬汉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在旁人面前掩饰自己的伤痛,大声哭了。
这场劫难让郑强失去了姑姑、姑父、姨父、侄儿、侄女……郑强无法忘记他们的音容笑貌,每天只要稍微眯一会儿,脑子里就全部是跟他们有关的记忆。姑姑从小抱着他玩,姑父总是将最好的东西给他吃,地震前一周他还和他们在一起,现在,一个个鲜活的人就这么从自己的身边消失了。最让郑强无法释怀的,是对他那才四岁多的小侄儿的一句承诺。小侄儿是他们家的宝贝,他跟他相处得像亲生父子一样,喜欢摸他的脸,挠他的痒。郑强永远不能忘记的是跟小侄儿在一起的最后一次,当时他对小侄儿有一个承诺,下午带小侄儿去吃肯德基,但下午部里临时有急事,没能带他去。没想到,这样一个简单的承诺,成为他终生的遗憾。对于他来说,每一个回忆,都是一种残忍的煎熬,他说:“我必须表现出坚强,因为我代表的是中国军人。”郑强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自己的父母跟自己住在绵阳,尤其是父亲,一般每周末都要回北川,周一才回来,但地震前那周,偏偏周日就回来了,因此幸免于难。
南郊机场的卸货场,九洲体育馆灾民安置区,游仙区大小乡村,这些天,绵阳的各个地方都留下了郑强的足迹。十多天来,他没吃上一顿热饭。嘴里两边全烂了。但郑强没有觉得自己苦,因为他将温暖带给其他受灾群众的时候,更感受到了受灾群众的质朴感情。郑强讲到了前几天他去游仙区偏僻的麒麟村勘察灾情的所见所遇:“有一家,房子全部塌了,两个老人都是残疾,儿子也缺了条腿,但他们看到我们,没有提任何要求,反而一个劲地感谢我们,说是给政府添麻烦了。”郑强说,那个时候就觉得他们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还有一家,原来住在武引水库那边,由于扩建水库,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家园搬到麒麟村,但这一次又让他们失去了家园,即使这样,一家人也没有任何抱怨,他们说想得通,这是天灾。”郑强毫不讳言自己当时两度落泪,他感慨地说:“老百姓的心胸才是全天下最宽阔的,面对他们,我个人的伤痛算不了什么。”郑强说类似的感动这几天无处不在,“不得不承认,我们乡亲的感情是最质朴的。一次灾难,能够让我们感受到人间真正的温暖,我是军人,没有理由不继续玩命地工作下去,为了老百姓,为了这个国家!我虽然失去了20多位亲人,但我发现自己还有成千上万的亲人,他们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们的目光还停留在北川,那里还有军人的集体形象感动着我们。一片废墟的绵阳市北川县城,救援者们在四处大声呼喊着。放眼望去,几乎所有建筑已成断砖瓦砾,剩下的也已严重扭曲变形,不时有碎物坠落。由于道路中断,重型机械无法进入,军人、消防队员和志愿者们用铁锹铲、用钢钎撬、用电缆拽、用双手刨,在余震不断的废墟中争分夺秒地从死神手中抢夺生命。
“坚持住!我们马上把你救出来,别乱动,坚持几分钟!”在县城中国移动的一个营业部门口,一面巨大的墙体斜压在了街道上,一个战士大声地给受困者打气。战士们踩着晃动的断墙,避开锋利的钢筋。下面的人胳膊被墙压住了,还好旁边一辆小汽车帮他挡住了大部分倒下来的墙。现在有一块预制板挡在他头上,而且被卡住了,拽不开。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众人一致决定用电缆绕在预制板上,分别从两头拽住,一位救援者找来一只大号老虎钳,伸进手去,咬着牙狠劲地扭动几次,将预制板中间断裂露出的钢筋钳断。断成两半的预制板终于被挪开,下面是一位中年男性,他的右胳膊被压在一大块断裂的墙体下面,已经呈反关节扭曲状,几乎肿胀了一倍。一位救援者找来钻子和榔头,把墙体钻成小块清理出去,旁边的人找来一块三夹板,替受困者遮挡激起的灰尘。他得救了。
地震发生后,重灾区茂县通信中断、道路阻绝,成为孤域困城。那里的群众情况怎样?急需什么帮助?党中央和全国人民揪心牵挂。***主席和中央军委果断决策,立即向该地区空投伞兵。
14日12时20分,在震中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茂县上空,由河北籍军人李振波大校带领的15名突击队员,从伊尔—76飞机上成功跳下,并迅速与茂县县委、县政府取得联系,于15时许第一次传回了茂县灾情。他们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人民解放军在抗震救灾第一线不畏牺牲的勇气。
茂县,是岷山山脉、龙门山脉、邛崃山脉的主要绵亘地带,平均海拔4000多米。这里的大气压只有400多毫米汞柱,空气中的氧气含量只有海平面的一半;地处连绵数千公里的强风地带,强风常以每小时100~300公里的速度咆哮于这广阔的空域,多年来,这里一直是中国伞兵空降的“死亡地带”。
李振波是第一个跳出机舱的。在逶迤连绵的层峦叠嶂之上,在5000余米的云遮雾绕之中,他和他的勇士们从天而降。
这是震惊世界的决死强降!在陌生地域,在复杂气象条件下,在高原地区,无地面引导,这些都是伞降的“兵家大忌”,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可预测的因素太多了,不可知的风险太大了。由于树枝的影响,他没有掉到悬崖深处,那片适合降落的点又满是山林,躲是躲不过的。他们是敢死队!伞兵雷志胜在请战书中写道:“作为一名人民子弟兵,在人民生命财产受到威胁之时,我们应该挺身而出,肩负起保卫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重任!申请加入抗震救灾队伍,我愿付出自己的一切去挽救灾区人民的生命,实现自己作为一名军人的价值!”
这天上午,李振波率100名官兵登上了军用运输机。11时47分,飞机飞临茂县,随着“嘀、嘀”两声短促的铃声响起,他首先跃出机舱,扑向苍茫的大地……
风鼓着伞衣向前飘了大约八九分钟后,落在距投跳点约5公里的一片悬崖边上,降落伞挂在树枝上。紧跟着的是空降某军特种大队副大队长詹天雄中校。两名战友降落点相距约50米远。
在他们第一波出舱后,运输机用6分多钟时间盘旋返回投放点准备继续空投,此时,他们已经通过对讲机将地面参数报告给了另外13名空降兵,并发出了投跳命令。
14日中午12时25分,李振波他们伞降到震中地带茂县,仅3分钟,通信士官雷志胜就建立起了对指挥所的通信联络,并于第一时间报告了安全着陆情况。随后,小分队便转入了灾情勘察上报的艰苦卓绝的工作。他们很快便与茂县领导取得了联系,并于当日15时就利用携带的通信设备首次传回了该县灾情。
15名伞降勇士会合后准备跨越岷江。李振波他们通过仍算完好的岷江大桥往对岸进发时,在江边躲难的老百姓列队相望,纷纷拥上前来欢迎他们,他依稀通过浓郁的川音辨别出,老百姓喊着:“你们就是当年的红军,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李振波率队向茂县县政府挺进途中,在岷江边发现40余名在此写生的师生,以及106名前往九寨沟的中外游客被困在泥石流夹击的山谷中,他们及时与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秘书长李黎取得联系,并火速报告指挥所请求救援。
在第一时间报告茂县的灾情后,李振波又带领几名战士到江边看望被困学生和游客。经核实,这些被困的写生师生是成都美术学院的,有45名学生,2名老师。而游客有130多人,其中孕妇2人,伤情较重的有5人。
当天,根据方位指导,运输机空投了食物,暂时解决了部分群众当天的吃喝问题,但伤员当天仍然无法及时运出。李振波非常清楚,直升机的飞行高度一般在5000米以下,超过这个高度性能就会受到损害,对飞行安全构成威胁。而茂县县城坐落在峡谷中,两边多是三四千米的高山,直升机只能沿着河谷飞行,但当时能见度不够,稍有不慎就会机毁人亡。
第二天天气好转,他们迅速通知了后方,下午两架直升机在他们的引导下,在临时建立的机落点顺利完成降落,受伤者和两名孕妇被直升机运到成都抢救。做完这一切,他们每人负重20公斤装备,向震中汶川县进发。
这是一场艰难的跋涉。李振波他们沿着崎岖不平、平均海拔3000多米的泥石流山路,每天徒步近30公里,所有人脚上都打起了血泡,5名队员裆部溃烂。他们为了更多地携带设备,每人只随身穿了一套迷彩服,带了不足3天的干粮和饮水。两天前,已经没有食物、没有水喝,更没有药品,大家嘴上因上火都起了水泡。晚上,他们也只能钻进携带的两具降落伞里抵御川西高原的夜寒,已有5人患上感冒。
对李振波他们来说,最大的困难是道路滑坡和头顶的飞石。两县交界的高山无人区本来就没有什么通途,加上地震的破坏,仅有的羊肠小道更加难行。在离开茂县县城时,他们先是沿着岷江陡峭的岸边穿行,抬头看去,山顶上的悬石都已松动,而脚下不是滑坡流下的泥沙就是巨型的岩石挡道,还有湍急的岷江对他们虎视眈眈。
高空跳伞之前,李振波及其队员就已经做好了野战自救生存的准备,他们降落的地方就是当年红军走过的道路。红军能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闯过川西,作为现代军人,他们更不会畏惧。还好,空降兵必备的野外生存实践并没有机会用上。
就是在几重威胁之中,他们静静地穿越了死亡之谷。而脱离死亡之谷并不是终点,他们又翻越十几座大山,进入最终目的地汶川。
当我跟李振波连线的时候,李振波连连说:“我只是做了一个军人应该做的事情。我是河北人,我们河北经历过几次大地震,我要给河北人民争光!”
危险,并没有随着大地的平静而离去。山崩地裂,江河阻断。34处堰塞湖,成为悬在百万人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看来比当年唐山的陡河水库还要凶险。奔腾不息的湔河在这里被死死围住,形成了一个最大可蓄水3亿立方米的天然悬湖。雨在下着,水位急速上涨,余震不断。北川告急,绵阳告急,四川告急!
险情就是命令,临危受命,不惧生死。5月21日,专家和武警水电部队官兵,从悬停在唐家山堰塞湖坝顶的直升机上冒险跳下,一场排危抢险的战斗正式打响。25日黄昏,成都军区1800名官兵组成突击队,每人携带10公斤炸药和镐钎,步行突进唐家山坝顶。他们走的就是当时郑强带队留下的路线,看见了红绸布在舞动……
6月1日凌晨,经过生死决战,终于在唐家山堰塞湖坝顶挖出了一条数百米长的泄流槽,比原计划节省一半时间。6月7日,泄流槽开始泄流。
无论是郑强,还是李振波等15勇士,他们是伟大的,他们能够在大家和小家的取舍中选择前者。郑强也是感性的,他面对那么多亲人的离去会声泪俱下;郑强还是人性的,所以他会做噩梦,会愧疚良久。事后李振波也说那一跳有些后怕。我想,那些牺牲的军人也一样,他们想活着,想在完成救灾任务之后与家人团聚。但是,他们走了,走得很勇敢。我们一直试图在这场灾难之后去寻找那些失去亲人的英雄们,寻找他们内心深处的原始碎片,从而发现人性的光辉。庆幸的是,我找到了。郑强是这样的典型,还有青川的武装部长袁仕聪,这位同样在震后营救中无法顾及自己母亲和侄女的汉子,情到深处也会痛恨自己、埋怨自己。我们一直被感动着,因为他们的奉献,因为他们的自责。有一种痛叫作放手,相信更多的人能够从这种伤痛中体会他们的伟大和崇高。有一种爱叫牺牲,让我们能够从灵魂深处被感染,去接受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钢铁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