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3月中旬,志愿军第20兵团秘密撤离朝鲜西海岸,机关和部分部队开往额济纳旗地区,部分部队留在北京郊区组建试验队伍。
3月14日,中央军委决定,成立以工程兵司令陈士榘为首的特种工程指挥部,调集20兵团、工程兵、铁道兵共数万部队开赴额济纳旗地区的沙漠深处,投入导弹试验场的建设。
夜色中,一列军列驶过郑州黄河大桥,一路朝西北驶去。这趟车里全是工程兵第103团的人马。车厢内的士兵们互相询问、猜测着。河南籍老兵、机枪射手夏长海扒在门缝边费力地朝外看着,一只脚伸过来踢踢他,夏长海回头一看,是团长张三合。张团长说:“你看什么?”
夏长海说:“想瞅瞅站牌子呗。”
张团长问:“认出什么了?”
夏长海说:“只认出一根根朝后倒的电线杆子了。”
众人一阵哄笑。
张团长收住笑:“我警告你,认出来也不准胡说八道!”
张团长朝里走了,夏长海对周围的人神秘地一笑,悄声道:“兄弟们,昨天晚上过黄河了。”众人不信,夏长海告诉大伙,他从小就光屁股在黄河边儿玩,他闻出黄河的味道来了。随即他莫可名状地摇摇头:“这是向西,离俺老家越来越远了……”
众人沉默了,只听到车轮有节奏的滚动声。后来,一些老兵回忆:从朝鲜到这儿,大概半个多月吧,一路上没离开过闷罐子车,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在朝鲜时看过国内来的记录片,志愿军回国,戴着大红花,敲锣打鼓的迎接,是保家卫国的功臣,是英雄啊。大家都盼着这一天,那时的兵老,有的都三十好几了,好多打光棍儿的,盼着回家娶老婆呢!可是一家伙拉那么远,去哪儿,干什么都不让问,其实一般的小干部也根本不知道。好长一段时间连信都不让写,就是怕泄密。
坐了半个多月的车,到地方一看,人都傻了。那么大的沙漠,风一刮人都看不见,沙粒子打在脸上,火烧火燎的。太阳也毒。上过战场的人,谁的皮肉不厚实呀,可一晒,风再一吹,脸上的皮都裂了,花了。一天三顿饭都在外面吃,风吹过来,全是沙子,不敢用力嚼。还有蚊子,那个大,那个多,那个毒啊,有人就是被蚊子毒死的。问题是大家得知道为什么吃这个苦呀!可是不能问,这是纪律。
那一阵子,绵延不绝的军用卡车,绵延不绝的部队浩浩荡荡地在沙漠中挺进。车流、人流踏起的滚滚沙尘遮天蔽日。
临时指挥部里,戴着防风镜的陈士榘上将半跪在沙地上看着图。地图很简单,上面画出的铁路线、机场、房屋标志鲜明。陈士榘简明扼要地分配任务:“这30公里铁路线交给你师了!”“机场一号跑道,你们师负责……”
就这么简单。没人提反对意见,领受任务的部队领导马上就离开了。
风平浪静的沙漠,晨曦初露。一顶接着一顶的帐篷随着沙丘沙梁绵延起伏,一望无际。随着一阵阵哨子声,上万人从各个地点出发,来到自己的施工地点。不一会儿,漫长的工地上就变得热火朝天,沙尘飞扬。
这天,一架直升机降落在一处工地旁,从飞机上走下陈士榘和苏联顾问盖杜柯夫少将等人。天气还冷,盖杜柯夫穿着一件皮夹克。前来迎接他们的人却是个个一件衬衣。光着大脑门,半光着膀子,一边往这儿跑一边穿衬衣的孙继先更是让盖杜柯夫吃了一惊,睁大眼睛半天才认出来。
孙继先笑着说:“盖将军您好,不认识我了?”
盖杜柯夫愣一下:“哦,孙将军……您犯了什么错误,您的中将军衔哪里去了?”
孙继先看一眼陈士榘,与周围的人们哈哈大笑。盖杜柯夫看着眼前工地上的情景,明白过来,也笑起来,赞赏而友好地朝孙继先胸前打了一拳。
孙继先边走边向盖杜柯夫介绍着:“这就是您给我画的那个机场,再过几个月,我保证让您的飞机停在跑道上!”
盖杜柯夫认真的摇着头:“不行,你要讲质量。”
孙继先说:“我知道您不信,咱走着瞧。”
陈士榘问:“铁路怎么样?”
孙继先说:“比机场难搞点,主要是几处风口,全他娘的沙,刚刨到硬地方,一阵风又把沙给掀回来。”
陈士榘点点头,突然问盖杜柯夫:“盖将军,你看看,按我们这个搞法,试验场需要多长时间能建好,能打导弹?”
盖杜柯夫想了想:“15年。”
陈士榘轻轻一笑,向盖杜柯夫伸出三根手指:“中央给我3年!”
盖杜柯夫愣一阵,脸红了,使劲摇着头,争辩着:“将军同志,我知道你们在搞大跃进,全中国的人,人人充满激情。可是搞科学光有激情是不够的。15年是正常情况,像这样原始的劳动,15年已经够快了……你们的脑子太热了……”
陈士榘笑着哼一声道:“3年,我还嫌慢呢,15年黄花菜都凉了!”
不论陈士榘孙继先怎么说,盖杜柯夫就是不信。盖杜柯夫作为顾问非常清楚,基地的工程量很大,在修筑公路、铁路的同时,还要解决基地机关部队住房、用水、构筑地对地、地对空发射阵地和指挥所、技术厂房,要建一个能起降大型飞机的专用机场,一个发电厂,一条由甘肃省清水到基地约200公里的专用铁路。这样的工程量,在这原本荒无人烟的地方,生活极度的困难,没有菜吃,严重缺水,昼夜温差很大,风沙经常把人活埋了,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成使用,无疑于天方夜谭。
他们来到一处刚修好的路基上,这儿是第103团的工地。此时风沙弥漫,狂风把沙吹过来,重新掩埋了路基。张三合团长指挥着,战士们快速地把床板、被褥都铺在路基上。一顶顶帐篷也拆了,朝沿线的路基上铺展上去。不大的功夫,沙土已完全覆盖了床板、被褥和帐篷。
一会儿,风渐渐小了,官兵们看到了陈士榘、盖杜柯夫和孙继先。张三合跑到陈士榘面前,立正、敬礼,正要喊报告,陈士榘指指路基:“这是怎么回事,战士们的床板、被褥,还有帐篷都不要了?”
张三合回答说,首长,这风有规律,一天一次,一会我们把沙一扒,铺板、被褥、帐篷一揭,接着搞。不然的话,光清理这些沙费时间不说,搞不干净,路基还不结实。前一阵子我们死心眼,前脚路基刚铺好,风沙后面就埋了,再刨、再埋,光跟风沙扯淡了,眼看兄弟团进度比我们快了一截,战士们怪我们运气不好,赶上了风口子,才逼出这一招。等路基修到个半人高,再刮风就不怕了。
陈士榘赞赏地点点头,问是谁的主意?张三合就把夏长海从人群里叫出来,说是他的主意,这个兵在朝鲜一次就俘虏了五个美国兵,很能干。夏长海却说,不光是我,我和我们班的刘春光,一块起出来的。陈士榘说,刘春光是哪个,也站出来。
夏长海、刘春光站在了上将面前。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的。陈士榘望着二人,说:“主意好,给你们记功!”
夏长海却大胆地说:“首长,我立过好多次功,这次就算了吧。”
刘春光也说:“我不要功。”
陈士榘感到奇怪:“你们想要什么?”
夏长海鼓起勇气说:“首长,我们大家都想知道,我们来这么个荒凉地方,到底干什么呀?”
一句话让整个队伍都跟着骚动了。
陈士榘为难地看着一张张脸上充满渴望的官兵们,孙继先刚要说什么,陈士榘一伸手拦住了,他说:“同志们,你们从事的是一件需要严格保密的事,暂时我还不能告诉大家。但我可以告诉大家的是,这是党中央、***亲自抓的事,是事关国家、民族安危的大事!是帝国主义死盯住我们,不让我们干成的大事!”
众人都面面相觑。夏长海说:“对不起首长,以后再不问了。”
陈士榘走到夏长海刘春光面前,动情地道:“中央让说的那一天,我来亲口告诉你们,告诉大家!”
张三合大声吼道:“同志们,既然知道了是这么要紧的事,还问啥,拼命干就是了!干起来!”
官兵们奔跑着迅速散开,有的在路基上扒着沙子,掀开棉被、铺板和帐篷,有的舞动着镐头、铁锹,有的挑着、抬着将远处的石子运到了路基上。刹时间,工地上再次沸腾起来。
盖杜柯夫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些“疯狂”的中国官兵们。他似乎还是有些不理解,这些人为啥这么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