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徐福生吗?球迷们大概还不至于太健忘,上个世纪50年代的国家队队员。前几天他骑着自行车,在北京大街上与一辆轿车发生了轻微的接触,轿车司机在口角当中挥出一拳,打中徐福生的左耳根子上,随即倒地而亡。
在这儿没有篇幅评论这场事故,我只想说它让人看到了竞技人生的脆弱。一个当年在球场上头顶脚踢,闪转腾挪,能够在急速奔跑中进行拼抢和对抗的人,就这么在大街上被人一拳毙命了?能踢足球的人身体当然要格外好,耐力、速度、强壮、敏捷、柔韧……到他不能踢球了,也就是说这些优势全都用完了,光剩下劣势了:身心疲惫,布满伤痛,有的甚至成为残疾,多者可收获三四项残疾证书。
人们平时看到的往往是运动员最风光的一面:我后横怒起,意气凌神仙;身轻一鸟过,球急万人呼。因此很有些女人认为当今世界最性感的男人都在绿茵场上,贝克汉姆就曾多次被评为全世界的“性感偶像”。可有谁知道,还有一部分球员刚刚40多岁就失去了性能力……你真的知道什么是运动吗?
滚圆的足球是由好几块并不滚圆的皮子缝制而成,它有接口,有缝隙,有里有外,外面被踢磨得精光,里面和接口处却藏着泥垢和被血汗浸泡的痕迹。它充足了气可风靡世界,然而世间所有充气的东西总有泄气的时候,比赛是短暂的,生活是漫长的,更别提伤痛还会放大漫长。这就是足球人生。一旦和足球结缘,就像中了魔力,足球和人生、球运和命运就再难分辨清楚。球就是人的命,人就是球的魂儿。其他竞技运动又何尝不是如此?
天津有一足球运动员,因伤痛折磨英年早逝,生前曾留下遗愿,请家属和队友趁黑夜将其骨灰偷埋于球场之下,让自己的魂魄永远熔铸于绿茵场上,为后来的球员加油、助威。生不能看到中国足球扬威于世,死了化成灰也要给中国足球壮胆、保驾。
这是典型的运动人生。赛场上是养小不养老的,它给体育命运添加了一种悲壮美。
赛场上的人生最是酣畅淋漓,波澜壮阔,但也残酷激烈,风云难测,胜败转于一瞬,忽而大喜,忽而大悲,而运动生涯的全部魅力也正在这里。运动员的命运是由信仰和忍耐构成。可谓运动造人,人生如运动。迈开两条腿,上边顶着个脑袋——这就是“人”字。这个字其实也包容了运动的全部含义:必须奔跑,连续不断地奔跑,被绊倒了爬起来再跑,如同只要有生命就必须活下去一样。
人的生命本身正是如此,无时无刻不处于运动之中,绝对静止就是死亡。
因此运动着的生命充满渴望,如饿虎扑食,鹰击奔兔。唯运动才能最生动地体现人类生命本质中的这种渴望。有了渴望就会有动力,有感觉,凝聚、爆发、拼抢,发机如惊焱,往纵从风旋。人生突然变成瞬间的事情,输赢往往取决于最后的一秒或百分之一秒、最后的一枪、最后的一箭、最后的一个球……球飞进对方大门就是生,旋进自家网底就是死。
鸟儿有巢,蜘蛛有网,人类有门,有各种各样的门。竞技场上的大门是天堂和地狱的入口处。别看赛场有限,运动生涯却极其广阔。世界上的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不过是活在自己出生的地区,而运动的生命舞台至少是以整个国家为背景,而他们的视野则必须是整个世界。生命苦短,人生几何,运动使其凝练、精彩,可发挥到极致,瞬间辉煌。有生如此,夫复何求?
人类创造了体育,体育又创造了人类。
赛场是地球的缩小,赛场上映照出现代世界的影像。现代社会的所有元素赛场上都包括了,现代人类的本质也蕴含在体育运动里。比如足球界有着各种详细的规则,而现实的足坛却纷扰混乱,让球迷几乎不知该抱怨谁?这和庞大的地球现状几乎毫无二致。地球上有多复杂,赛场上就有多热闹。
可见人类既非天使,亦非野兽,不过是个运动员。人类的各种品行体育运动里都包括了。人类所有跟外界接触的部位都是球形的:头顶、眼珠、鼻头、嘴唇、手指肚、膝盖、脚后跟、脚趾肚、屁股……只有圆的东西才能强韧,圆滑,不怕碰撞,且能钻能挤能飞能转。因此足球所代表的体育人生最大的优势就是永不绝望,拒绝胆怯。足球滚圆,滚来滚去,今天败了明天照样滚,气瘪了可以再充气。
你只要一看到足球又在滚动飞旋,立刻就会抛弃所有绝望,重新恢复希望和感动。有时即便是最轻率蛮勇的拼争,也会导致意想不到的成功,随即便让人恢复了希望和感动。
体育运动喜欢铤而走险,在创造中显示力量。因此运动生涯是夸张的,有夸张才有激情,这一场激情的消失便孕育了下一场激情的爆发。有激情热爱运动的人,一般都热爱生活,一阵失望过后随即又燃起一种新的希望。永远都对体育运动怀有特殊的希望和感动。
体育就是人生,就是每个人自己,所以才能成为世界性的拥有最多“信众”的“宗教”。而宗教就需在感动中提升。如果你不希望,又怎么会感动?没有感动,生命就会荒芜,变得平庸和倦怠。只有希望才是四通八达的路,路路通向感动,体育运动恰好就刺激了现代人这种感动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