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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怪才解读春秋五霸.上 第二章 倾国美姬(公元前700年-公元前685年)

第二章 倾国美姬(公元前700年-公元前685年)

文姜生得如花似玉:桃腮杏脸,娥眉凤眼,走起路来体若春柳,步出莲花,被评为“春秋四大美女”之第一出场美女,文姜这人不一般,作风前卫,偏爱上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诸儿。

山东的原住民是东夷人,以史前的蚩尤为首领,弟兄八十一人,役龙使豹,呼风唤雨,很酷的,并且他们“铜头铁肩”,被估计为古代最早的金属冶炼者。英雄的蚩尤跟项羽禀性差不多,把黄帝打得九战九负,却一战而北。蚩尤死后,被黄帝尊为战神,画成图腾来吓唬别的不服气的人。

继蚩尤之后,山东的东夷族名人是大舜,再往后是射掉九个太阳的后羿(嫦娥的老公),其他还有造字家仓颉、大司法家皋陶。东夷人民的特点是善射(比如后羿),好勇(比如蚩尤),有仁心(比如大舜),并且喜欢养猪。猪的四个小腿儿,没法逐草而居,说明它们不迁徙。既然不迁徙,东夷族的农业文明堪与华夏文明分庭抗礼。

然而值得骄傲的东夷人却一直遭受华夏人的绞杀,从黄帝到夏商时代,东夷族不断挨揍,纣王临破产前,还在指挥主力军跟东夷干仗。经过长期兴兵,东夷人被压缩到山东半岛偏东。到了大周朝建立以后,东夷族在商朝旧势力(所谓“殷顽”)怂恿下造反,对抗周政府。大周政府军在老干部周公、姜子牙带领下东征,三年苦战,把东夷人进一步打压到山东南部一带,收缩进淮河下游。

东夷撤退所出让的胶东半岛,分封给了姜子牙,是为齐国。事实上,姜子牙本身就是东夷人,以姜子牙镇守胶东,有点儿以夷治夷的味道。

也许是为了监督姜子牙,齐国南而又设了鲁国,大圣人周公被封到那里。但是周公人忙走不开,就让儿子“周小公”前去鲁国主持工作。周小公带着老爸周公的嘱托,来到鲁国。受其圣人爸爸的影响,周小公有点文人脾气,生搬硬套他爸那套礼义治国方针。曲阜一度曾是商朝的都城,盘庚曾在那里,商朝遗民蛮多的,类似犹太人,很会做生意,打造了良好的商业基础(难怪生意人叫“商人”)。周小公觉得这是“资本主义尾巴”,非割掉不可,商人们必须改按中原模式到田野里去,撅着屁股铲地。并且认为曲阜的土著东夷人,尚武好猎,性格直烈,需要调教。周小公于是写了长达三十筐竹简的工作报告,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鲁国人不尊周礼的可耻,痛心疾首地说服各个部落进行自我改造,主张全盘周化、“亲亲尊尊”,具体措施从学习磕头开始。

于是,鲁国人忘掉了东夷人的性解放精神与尚武传统,大家互相作揖磕头,在山水秀丽资源富足的鲁国,过着束手束脚、不咸不淡的日子,经济和国力都一直得不到发展,严格刻板的周礼在鲁国大获流行,直到春秋时代还是如此。到春秋末期这里出现了一个大圣人孔子,讲求亲情礼义、等级和美,一点都不奇怪。等孔教盛行以后,“鲁国模式”又被推广到全国,最终使中国成为“礼仪之邦”。

周小公利用《周礼》花了三年时间,把鲁国人的东夷秉性狠狠地整改过来了,全盘“周”化了。但它北边的山东临淄却是另一个景致。姜子牙因为功勋盖世,被封到了山东的临淄,是为齐国。姜子牙保留了东夷的传统,因势利导,鼓励经商,不拘一格地搞活经济,开发渔盐,鼓励妇女织造,刺激器皿手工艺生产,引导商朝遗民发展商业以补充农业的局限,总之走得是商品经济那一套,国力蒸蒸日上。

当时齐国东海上有居士两人,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自己耕作而食,掘井而饮,不求于别人,徒然得到清高的美名,被姜子牙派人杀死。周公听说以后,马上派人说:“那两个人是贤人啊,怎么把他们杀了?”姜子牙回答说:“这两个人不朝天子,不友诸侯,掘井而饮,无求于人,我们无法用赏罚劝禁他们,对社会没有贡献。他们带了很不好的头,使得人们都不务实,这样徒有虚名的贤人必须诛之。”姜子牙讲求经世致用,重用能人。姜子牙说:“一定是能力强、在竞争中出类拔萃的能人才可以重用为官(而不是像鲁国那样讲求亲情而把亲戚都封了官),发掘和培养有一技之长的专家是治国之本。”后来齐国这里出了个大能人管仲,毫不奇怪。

而鲁国这边形势却不怎么好。周小公亲亲上恩,利用刻板的周礼统一了鲁国人的思想。虽然思想统一了,安定团结了,但也丧失了变革进取的精神,最终一直软弱困乏,被外国诸侯包括齐国欺负。而姜子牙作为一个武人,举贤上功,重用能人,大力发展经济,保留了东夷人的尚武风格和竞争精神,不停地欺负鲁国。后来,齐国成为春秋五霸之第一,毫不奇怪。但由于齐国思想解放,没有周礼秩序的束缚,犯上作乱、政治动荡也频频发生。最终姜子牙的后代,被“大能人”田氏篡了权,这是重用能人、思想解放的后果。所以,要么求稳定(像鲁国),要么求发展(像齐国),都各有利弊。

齐鲁是两种鲜明对立的意识形态的代表,但也有共同点,就是都是小国寡民,方圆都不过百里,弹丸之地(周天子怕他们羽翼丰满尾大不掉,所以始封的时候都很小。山东境内这样的小诸侯有七十多个,各自只相当于现在一个县大小)。

同一时期,欧洲地中海畔的希腊半岛上,也从迈锡尼文明衰落后的碎片上,重新形成了二百多个城邦国家——它们也是非常之小,类似我们弹丸大的诸侯。在边长四十公里的弗西斯地区,甚至有二十二个城邦国家。总之,每个城邦面积都不大就是了,而且互相掐架,犹如分散在池塘周围此呼彼应的青蛙。其中最著名的是雅典,城内人口不过五六万。

周天子东迁以后,春秋时代开始了,春秋初年,“小霸”郑庄公死后不久(同时期希腊人举办了第十五届古代奥运会),中国出现了一位大美女,就是齐国公主“文姜妹妹”。文姜生得如花似玉:桃腮杏脸,娥眉风眼,走起路来体若春柳,步出莲花,被评为“春秋四大美女”之第一出场美女,不知羡煞了多少诸侯公子。文姜这人不一般,作风前卫,偏爱上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诸儿。在当时,男女不能坐在同一张席子上,递东西要由仆人转达。但文姜公主不管这套,直接把酒杯、果品递给哥哥诸儿。她那娇嫩丰软的手,还会在哥哥身上什么地方有意无意地停留一下。哥哥吃惊地抬头去看,发现文姜眼中春水摇荡。哥哥望着她,眼光细细舔食着她的雪白肌肤。在俩人内心深处,一种偷食禁果的欲望,不可抑制地滋长起来。文姜和哥哥,终于突破最后一道防线,在桑树林儿里抱着,high了起来。

怎么会发生这种越礼之事呢。这要说齐国从第一任国君姜子牙起,就顺应东夷人习俗,保留了当地性解放传统,没有啰嗦的礼教。《诗经》十五国风里边,一般男的泡女的,惟独《齐风》里的女孩泡男孩,大白天跑到男方家里热乎,第二天天亮才走。齐国女子痴情外露,诸侯闻名。文姜身上就体现着齐国女子果敢大胆,没有周礼束缚的天性。

这时,齐国以南,鲁国的国君——老模咔嚓的鲁桓公(姬姓),按照同姓不婚的原则,跑到齐国(姜姓)来讨媳妇了。鉴于两国从祖上姜子牙、周伯禽(周小公)开始,就是门当户对的高干,虽然鲁桓公长相接近青蛙,齐国还是应允了吧,于是把如花似玉的美女文姜嫁到曲阜。

文姜带着少女恣情的欢笑来到鲁国,给这个迂腐的国家带来一股清新自由的空气。按《诗经》描写,她经常在众人陪同之下,驾着华丽的马车,赶着雄壮整齐的驷马,高仰着脸儿,在曲阜城外大道上,无拘无束地游走,跟爱闯红灯、不守规矩的英国王妃黛安娜风格相似。并且,文姜不摆什么贵族架子,态度和蔼,欢声笑语不断,与平民百姓有说有笑,轻松随意。

公元前697年(郑庄公去世后第四年),文姜在齐国的哥哥诸儿也接班了,当上齐国国君,是为齐襄公。齐襄公一看自己跟妹夫鲁桓公平起平坐了,立刻邀请后者来临淄进行国事访问,并且要带媳妇(文姜)。国事访问要带媳妇,当时还没这规矩,鲁国讲礼的大臣们纷纷反对,翻出《周礼》道:“女的呢,应该住在丈夫家里,男的呢,应该跟妻子一屋,这就是礼。不要乱动,一动就出问题。”鲁桓公不听,漫应了一声,挎着媳妇文姜,很牛气地来到齐国国宾馆住下。

不料,就在夜里,发生了两国人民都不愿意发生的事件,即作风很差的齐襄公跟其同父异母的妹妹文姜再次风雨同床了。那边鲁桓公一看媳妇一夜没归,知道不是好事。老实人急脾气一上来,就跟武大郎一样莽撞了。武大郎不就买了把菜刀吗,鲁桓公也对着红杏出墙的夫人文姜大发雷霆,要死要活地喊,还把帽子摔在地上。按照史书记载:“怒夫人”,把文姜骂了一顿。

文姜遂向哥哥哭诉,依偎在哥哥怀里,哭哭啼啼诉说多年的委屈:“因为没有爱情,这样的家庭再不能维持了,虽然我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齐襄公有进步思想,主张婚姻是自由的,离婚是普遍的,美女是公共的,有德者可以娶之。齐襄公心虚胆寒了,怕老鲁回国后刀兵相向,报复自己,于是产生了西门庆杀人的恶念,定下毒计,在下一轮宴会上,把鲁桓公灌得烂醉,由齐国公子彭生扶醉人回馆驿休息。公子彭生大约是个力士,或者是鲁桓公太弱不禁风,总之结果是,鲁桓公被公子彭生一扶,就闹了个“拉肋而死”。

拉肋而死是怎么个死法,我不知道,好在外伤一目了然,肯定他杀。

短山上空徘徊不去的白云,把鲁桓公客死临淄的消息,送到鲁国人耳朵中。讲礼的鲁国人遭受奇耻大辱,气得吃不下饭去,说:“齐国真是不讲礼了啊,让我们的主公戴着绿帽子在黄泉路上赶路!”(当然他们不会说“绿帽子”,这个词是唐朝李白的诗中才开始出现的,是娱乐圈不正经人士的妆戴。)

鲁国上下一致认为,挽回面子要紧——督促齐襄公惩办凶手吧,别太让诸侯们笑话我们了。齐襄公没有什么高尚信仰,一切围绕着个人利益,看见公子彭生没什么用了,就把他当做替罪羊杀掉,算是惩办凶手。公子彭生大小也是国君的亲戚(所以才叫公子),临死还不服哪,嚎了半天才死。

干掉彭生这件事,也说明齐国人不像鲁国那样讲求“亲情仁义”——齐国是依照姜子牙武人治国的路线,搞个性竞争。

文姜克死了丈夫鲁桓公,众怒难犯,不敢再回鲁国了。待在齐国呢,又人言可畏。于是她就取了个中庸之道,跑到两国边境上的一个小城邑呆着,犹犹豫豫。她的儿子鲁庄公已经在国内即位了,说:“妈你怎么不回来了?”于是给妈在边境上筑了个小宫,不时派使者问候,送点奢侈品。

鲁庄公照顾完了妈,按照亲亲的原则,又去照顾死去的爸。为了弥补他老人家生前的不幸,鲁庄公叫人重新装修了父亲鲁桓公的宗庙。把柱子刷漆,在椽子上刻好看的花,让爸爸死后住得更体面、更阔气些,以抵消生前的晦气。

那时候的油漆都是纯天然的,拿个小竹管插在漆树的树皮上,半天才流出一小碗,用来涂个箱子柜还可以(即是漆器),但是用漆来刷房子,就太奢侈了。负责基建的主管进来劝谏:“我听说,俭朴是德性,奢侈是万恶之首。先君勤俭节约,而您铺张浪费。这么做,恐怕给后代留下不好的榜样吧。”

鲁庄公不听,说:“我这是爱我爸爸。”

齐国这边,齐襄公(诸儿)也结婚了,娶了一个老婆,是周天子的闺女。周闺女命短,过了不几年就闷闷不乐地死了(一个人的一生,就这么一句话就完了)。齐襄公没了夫人,又自由了,跑到边境上找漂亮妹妹文姜幽会。鲁国人知道了,气愤但不敢发作,就在《春秋》上使用精神胜利法,大骂齐襄公,说他“会夫人姜氏于哪哪哪”。

这个“会”字是有讲究的,暗示着那不是什么好会,是作风有问题的会。正常的“会”都是对等级别的国家大员之间,这里却是会美女,好比说“***会莱文斯基于白宫”,实是给他扬恶的。这种隐含在文字之间腹诽式的批评就是所谓“春秋笔法”。一字褒贬,乱臣贼子惧。不过乱臣贼子是否真惧,就难说了。

齐襄公当国君日久,觉得也应该干点事。他平常高台广池,田猎饮酒,不听国政,惟女是崇,整个花花公子形象(当然,这是符合齐国一贯性解放的价值观的,后来的齐桓公也是如此)。但齐襄公觉着老这样也不好,让人觉得自己光会泡妞。正这时候,机会来了,中原地区郑庄公死后因为争夺嗣位(“嗣”念“四”)而大乱了好一阵的郑国,派使者跑来说:“我们郑国又换国君啦!高渠弥犯上作乱,杀死了郑昭公(郑庄公的儿子之一)。”

齐襄公高兴了,邀请高渠弥带领新立的国君来齐国会会。后者正怕诸侯各国不承认新君的合法地位,赶紧跑来搞关系。盟会上,刚要歃血(“歃”念“厦”,把牛耳朵血抹在嘴边),齐襄公突然翻脸,叫道:“乱臣贼子在此,还不快给我拿下。”甲士们上去就把高渠弥捆了,办了个车裂。

齐襄公用五辆战车、二十匹大马揪死高渠弥,揪得这么夸张,是为了给自己做广告,让天下诸侯都晓得是他把郑国坏蛋揪死了,报了郑国旧君的仇。齐襄公主持了国际正义,匡扶了郑国社稷,心花怒放,大有成就感,为了奖励一下自己,就又去边境上偷会文姜妹妹,当然又被鲁国的阿q们偷骂了一顿。

齐襄公主持完郑国的正义,似乎没有别的大事可做了——当个国君也挺简单的。他打算关起门来过好日子,派两个人带兵驻守在临淄郊区,自己安心当国君。按理说,戍边军队应该驻扎在国境上,而不是国都郊区。但当时国境的概念还不强烈,诸侯们都很小,就是孤零零几个小城。这城邑的面积,才介于现代大学、中学之间,里边的人口总数,不抵一所大学的几万师生。城中的人们晚上睡觉可以听见城外豺狼的歌唱和狐狸的嚎叫以及呦呦的鹿鸣(正在发春)——城邑被包围在林嶂之中,像孤岛一样。打仗的时候,敌人就穿越荒莽森林,沿着那些蜿蜒于诸侯国家之间的国道,直接深入敌国都城进行殴打。把军队驻戍在城邑郊区进行防御,而不是边境,宜其然也。

但是,驻守在临淄郊外的两员齐国大将,由于好逸恶劳,受不了城外的风吹雨淋和森林中乱跑的老虎威胁,纷纷在木板上写信给齐襄公,请求调回城里享福(城里有电影院、夜总会,好玩儿的多啊)。

齐襄公正吃西瓜,一边吐籽,一边看信(信是写在木板上的,叫尺牍,因为长宽约为一尺。而书是写在细条的竹片上的,叫做简,横串起来称为册)。齐襄公看完木板上的信文,鼓着嘴打发信使说“我知道了。可以回城,以瓜代为期。”意思是,等明年再到吃西瓜的时候,就让他俩回来。这就是成语“及瓜而代”,期满换任的意思。不过,说齐襄公吃西瓜却是错误的。西瓜是唐朝以后才有的,是从西域传来,所以叫西瓜。齐襄公吃的应该是甜瓜,就是比西瓜小一号的甜瓤小瓜。切开,把里边的籽甩出来再吃,很甜的,清香味儿。我小时候也常吃甜瓜,最初不知道怎么弄出那些籽。我爸爸就很有经验地教我,一甩小臂,籽们就依照顺序全部蹦出来了。如今,我爸爸已教尽了我生活常识,永远地离开我了,在我写这本书的中间,永远地离开了。当新的一年的甜瓜再次成熟,他已不再有机会继续教导我,继续和我一道吃人间的甜瓜了。地阔天长,他已不知所在。愿他在宇宙中安息吧。

次年,公元前685年齐国大地上的甜瓜终于在盼望中成熟了,而回城的诏书却遥遥无期。两个在郊外等待一年之久的驻防大将,已经不耐烦了,蓄时待机,怀下了非常之志。这时候齐襄公刚好出城打猎,领着声势浩大的队伍,在深山老林里跟野兽捉迷藏——齐国人保持着东夷族“尚武好猎”之风,从前后羿和jr·后羿都有这个拿手戏。齐襄公呼哧呼哧跑得正酣,突然遭遇一只大野猪,獠牙如戟。大野猪本来不可怕,打猎打得就是大野猪,但这只猪非常异类,有进化成“猪人”的趋势,会“人立而啼”,把齐襄公吓得使劲叫唤,俩爪发麻,头皮发紧,小便失禁,扭身就跑。

野猪追在他后边,一路发出人类的叫喊,把小齐撵得像过街的老鼠。小齐和跟班们赛跑,跑最后一名的倒霉。命最后总算捡到了,野猪不见了,但齐襄公的鞋子也跑丢一只。那时候的人多打赤脚,贵人才穿鞋,小齐穿的又是值钱的鞋(丝履或者真皮),于是吩咐人回去找。那人死活找不回来,于是赏了找鞋人一顿鞭子。

据说鞋子是被野猪拾去了,这头疯狂的野猪不但学会了直立行走,还渴望一双皮鞋。其实它是公子彭生变的,就是那个被齐襄公派去将鲁桓公“拉肋而死”的大力士,后被当做替罪羊杀死的可怜家伙。他的冤魂附在野猪身上,伺机要报复呢。

叛乱刚好就在当天晚上爆发,两员驻扎在郊外心怀不满的“甜瓜大将”,因长期不能与家人团聚而心理变态,伙同自小与齐襄公结怨的齐襄公侄子公孙无知,正式策动造反。仨人壮起胆子摸近国君打猎的宿营地,正好撞见白天给齐襄公找鞋的那个仆人,一把抓住。找鞋的人有脑子,谎称恨死了齐襄公,造反也加我一个。仨人说:“给我们个理由先。”找鞋的仆人就脱了衣裳,给仨人看脊梁上的鞭痕,一条一条的,像爬满了蜈蚣,都是因为找不到鞋而挨的打。

信以为真的造反派命令他头前带路,不料此人一获宽释则鱼跃而逃,一路大呼小叫,组织亲兵护主(春秋战国这种封建体系下,被分封的下一层人强调对上一层的效忠,以便整个社会的稳定。所以仆从要无条件效忠主子,是当时人的价值观,即便白天刚挨了主子的鞭子抽)。齐襄公的仆从们尽管拼命抵抗,但外边的造反派都是现役军人,他们持械进攻,轻易就攻破了简陋的营地大门。造反派乱杀一气,冲进齐襄公帐篷,挑起帐子用宝剑乱捅。床上的人被捅得夹着胳肢窝直乐,举火一看,这人却不是齐襄公,是旁人假扮的——没齐襄公那么帅。“哈哈,被我骗了!”不等乐完,一剑被戳死。(又是一个以死效忠主子的——这类事情在具有封建特色的春秋战国时代层出不穷,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也就是为主子死,类似于西方封建时代的骑士忠于他的上级领主。这是封建社会的特色,也是后来儒家忠君思想的源头。)

造反的“甜瓜大将”四下翻找。齐襄公哪去了呢?齐襄公呢?藏哪了?齐襄公其实是藏在了内室门后头,当他差不多就要躲过去的时候,可惜,眼前突然掉出一只奇怪的鞋子,啪的落在地上——就是白天丢的那只。敌人的好奇心立刻被空鞋子挑逗起来,跑过来查看,再一划拉,露出帷幕后的齐襄公。“甜瓜大将”一剑进去,血扑扑地就像啤酒一样带着香沫子喷出来了。齐襄公在他事业发展之际,就这样毫不壮烈地死了。那只丢掉的鞋子居然又凭空落了出来,引发敌人过来搜查,这一定是公子彭生的厉鬼(那只野猪)做的手脚了。想来是它白天追赶齐襄公,拾到了其鞋子,晚上又放出来在堂上。

这位和文姜妹妹留下一串风流佳话的齐襄公大哥,一天之内两次在鞋子上出了事,最后搭上了小命,可见他是很不会管理自己鞋子的。这次事变可以称作“鞋子事变”。

齐襄公一死,大家一下子都愣了,等明白过来以后,齐襄公的一帮弟弟侄子们,赶紧为了继承权互相掐。先是侄子辈的公孙无知近水楼台先得月,在两员“甜瓜大将”拥护下自立为君。没两天,被齐国上卿国氏和高氏挥动私人武装,诛杀了。(“公孙无知”这名字起得有个性,不知他上一辈怎么想出来的。)

国君位子再次出现空白。齐襄公的弟弟里边,一个叫公子小白的由鲍叔牙保着,一个叫公子纠的由大名鼎鼎的管仲保着,从他们所留学的国外杀回临淄抢位子了,预备看看谁的运气好,谁能先到。

两支赛跑夺权的兵车队伍在半路上还碰了个正巧(这也说明了当时道路建设的有限)。管仲是公子纠一派的,为了干掉公子小白,偷偷摸摸钻进对方营地,照公子小白肚子上就放了一箭。小白不傻,故意咬破舌头,满嘴喷血,四腿乱蹬,使管仲愉快地误以为暗杀得手,遂不再发箭续射。小白逃了条活命。(当时练习射箭有要求,左手弯弓,右手搭箭,右手同时执两三枝箭,夹在手指缝里预备着,以便于连发。)

其实管仲只是射中了小白的带钩,人没事儿。所谓带钩,就是古人的腰带扣。古人袍子外边有腰带(丝的或皮革的),腰带怎么打结呢,用“带钩”——作用类似现在的皮带扣。带钩一端是短柱,固定在腰带的一头,另一端是弯钩,可以勾在腰带另一头合适的孔眼里,从而使腰带在腹前连结。一般带钩是玉质的,雕有龙兽鸟鱼之形,十分精美,也有青铜质地的,所以可以挡住管仲的一箭。

小白装死,管仲信以为真,以为胜券在握,遂保着公子纠慢慢溜达(木轱辘车硬要快跑起来,也很颠屁股的,虽然有真皮的坐垫)。他们慢慢溜达,屁股虽然舒服了,到了临淄眼却傻了。他们发现,公子小白已经在鲍叔牙的张罗下、齐国一些大家族支持下,于公元前685年,当上了齐国的总负责人——就是春秋未来第一霸主齐桓公。

管仲和公子纠气急败坏,求助于南边的鲁庄公。鲁庄公(文姜的儿子)从前受齐国(文姜的情夫齐襄公)的气,这回齐襄公一死,很想打个翻身仗,趁乱捞点好处,所以答应帮助公子纠夺位。倘若事成,可以间接控制齐国。

鲁庄公亲自指挥战车,在临淄城外的乾时地区(今山东淄博地区),跟以逸待劳的齐桓公部队斗了一仗。结果鲁庄公不是尚武的齐国人对手,大败,被追得跳了车。好在他的部将继续开着他的战车跑,诱走了追兵。鲁庄公一瘸一拐逃到诸侯国之间的国道上,顺着大道一直南走,正好遇上一辆开往鲁国的“公共汽车”(传车,送信和送官人用的),赶紧搭车上去,回了曲阜老窝。齐国人一刻不停,也追来了,传话给鲁庄公说“您必须杀死你所窝藏的齐国公子纠,以免这家伙再回国夺位。”鲁庄公新败之余,觉得为外人玩命不值得,就杀了公子纠,以息齐桓公之怒。按照当时士为知己者死——也就是为主子死的原则,公子纠的党徒管仲应该当即自杀。事实上,管仲的同僚召忽就是毫不犹豫地这么干的,召忽发了一通忠臣不事二主的感慨,自杀殉主。但管仲是商人出身,不理睬这一套。商人比较能变通,他想厚着脸皮活下去。这也是他后来被人诟病的一点。管仲不但没有殉自己的主子,甚至去侍奉主子的仇人齐桓公(公子小白),这当然不容于后来忠孝的儒家。

管仲当了俘虏,被带到鲁庄公面前。管仲从前当过兵,扛过枪,下过海,经过商,是个有办法的人,在诸侯之中已小有名气,于是鲁庄公的大臣们建议留下管仲辅佐鲁国,发展鲁国商品经济。

“但是这样就违逆了齐国呀,”鲁庄公说,“齐国那边等着要人呢!”

“那就杀了管仲,以免为别国所用。”大臣说。

齐国使者马上拦住:“不许杀,管仲射过我们主公一箭,主公恨之入骨,非亲手射他一百零八箭不可。”

于是,鲁庄公按照中庸哲学理论,选择了事后证明最为愚蠢的办法,不杀管仲也不留管仲,把他引渡回齐国处理(最后为齐国所用)。

木笼囚车里的战犯管仲一路颠簸着,向北方走去。他的脑袋从笼子顶上的窟窿里探出来,看着外边自由的世界,蝴蝶在飞舞。这是我的一种遐想,其实这是错误的。以这种姿势站着,脚一软,脖子上就吃紧,卡在洞里,到不了齐国就得站死。

管仲应该是坐在木笼囚车里。囚车外面正是残秋天气。声势浩大的秋天,占据了山东原野。管仲的命运就像白云,写在天空的字里行间。也许会有美梦成真的意外境界,但那何其柔弱,不堪被言辞说破。

管仲最担心的是鲁庄公一旦后悔,派人追杀上来,那就只有坐等领死了。管仲于是运用心理学知识,坐在木笼车里,亲自作词作曲,编了首歌教给押送他的士兵们唱。大家前头唱后头和,脚下生风,不觉得疲劳了,走得贼快(像贼那么快)。

管仲一路看到的山东是什么样的呢?当时的世界地广人稀,齐鲁大地上,静悄悄的。齐国也好,鲁国也好,和山东其他七十个诸侯一样,都是百里之国,弹丸之邑,城邑被大片绿色的森林覆盖着,走很远,也见不到多少人气。是未来随着天子的势弱,诸侯开始兼并,各国频频出征,男人拼命开荒,女人们则拼命在占领区生孩子,终于使得“邻邑相望”,鸡鸣狗吠之声可以相闻,山东的人气越来越旺了。而管仲,就是即将掀起这场兼并扩张,使目前的弹丸齐国成为庞然恐龙的山东霸主的关键人物。

秋季的山东原野,一行北向的车队蜿蜒而行。管仲一路向齐国走去,伴着他的,是路边成丛怒放的狗尾巴花,弥望满野,如火如荼,摇曳飘扬于远古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