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受陈忠实先生的邀请,我到西安参加首届中国文人书画展的开幕式。欣赏众多的文艺名家的书画作品,实乃是赏心乐事。那一次参展的作品很多,亮宝楼内的几个展厅,都是琳琅满目。记不得是在哪一个展厅了,一件横幅的书法作品吸引了我。写的是王维的五言律诗《渭川田家》,章法闲雅,每一个字都是活的。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宋明时期的古人之作。细看落款,有“张红春”三字,不免狐疑,难道是个女的?忠实先生在一旁说:“是陕北的一个小女子。”不但是女子,而且还是陕北的,这就引起我的好奇了。我问她在不在现场。忠实说不在,如果想见她,可以让她赶过来。
第二天,张红春真的就从延安坐车赶到了亮宝楼。看她长得清清秀秀,说起话来还有点腼腆。不免又生狐疑,陕北那黄土高坡上,怎么会养育出这么个温婉的女子呢?更有一种奇处,这个温婉的女子,字里行间怎么会透出那么浓郁的士大夫气呢?交谈中,才知道她的专业是从事财经工作。财经与艺术,是两股道上的车。她的书法,纯粹是业余的爱好。这就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她身处僻地,又不在文人圈子里头,因此心里头静得下来,也避免接受许多污染。
从此,便和张红春有了一些交往,几年时间里,得知她从延安调到了西安,又当选为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但偶尔在西安见她一面,仍觉得她静心如昔。她的调动只是工作,心并没有调动。不必问她喜欢延安还是喜欢西安这样的大问题。对于她来说,从彼处迁居到此处,只是从一幅字走到另一幅字,内容有了变化,但线条和结构还是属于她的。
张红春曾寄给我一本她的著作《语言的阁楼》,薄薄的一本,既有她的书法,也有她的散文和诗。这才知道,原来这小女子不只是借助书法的线条练习逸志,她还能够从文字的感悟中陶冶情操。我认为这应是书法的正途,若一个书家,总是在抄写唐诗宋词,而不能自抒胸臆创造一些快意文字,则这书家岂不成了字匠。明代有一种官职,叫中书舍人,就是专门抄写诏告宣谕等文件的,他们的本钱就是会写字。但世人从不称他们为书法家,因为他们不能做到我笔写我心。
张红春从严要求自己,不但写了许多文章,亦读了不少著作。所以,当她将近作《手札——生命的留言》这本书的手稿传给我的时候,我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我对她已有了较深的了解。她并不因为她的书法得到同道普遍赞扬而沾沾自喜,她还是愿意尽可能地做一点学问,探求书法的意蕴。
应该说,从手札入手来寻找中国书法的真谛,这个路径是正确的。书法中最率意的文字,莫过于手札。于此可窥见中国文人的性灵、才气、风度及修养。张红春分门别类,择其古代手札之杰出者,阅雅阐幽,于散淡处见品味,于细微处见精神。对于研习书法文字的爱好者来讲,此一工作善莫大焉。
关于《手札——生命的留言》这本书的旨趣,不容我赘言,读者自可品藻。我所要说的是,正确的悟道方法,首先是敬畏古人,继而转益多师,最终拓出自己的一方天地。这是艺术的依归,亦是生命的依归。
2009年7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