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振川先生的画,恨不能飞越潼关,到曾经洋溢着盛唐气象的陕西作逍遥游。
上世纪50年代,以赵望云、石鲁、何海霞为代表的陕西画家提出“深入传统、深入生活”的创作口号,并创作出一批极有影响的画作,时人誉为长安画派。经过半个多世纪的磨砺与颠踬,长安画派由兴盛转为沉寂,又由沉寂转为裂变。如今长安画派顽健如初,只是在形式上浓烈了一些,内敛了许多。振川先生应是时下长安画派的翘楚。
振川的绘事,虽承继了乃父赵望云先生的衣钵,然转益多师,石鲁、何海霞等大家,对其点拨尤多。民间有言: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1964年,振川的画作《山林新声》入选全国第四届美展,其时他刚刚二十岁。好一只关中的雏凤,振翅飞入画坛,已是清音可爱,超迈可期了。兹后的日子他风过雨过、霜过雪过。嚼尽辛苦,老来渐入化境,笔兴怡情,直如长堤内的春水。
我关注振川先生的画,自去年始。老友杜爱民先生在去年的《美文》杂志封底上,开有《长安往事》的专栏。小文章写得玲珑,每忆儿时之西安,如头陀说世事,淡得有味。每篇短文,都配有振川先生的一幅小品画,同样淡得有味,同样玲珑。然此玲珑非彼玲珑也,疏疏的几根线条,在不经意之间,勾出人间兴废。便觉得,不认识这一位画家,怎么说也是我人生的一大憾事。
今年春上到西安,经杜爱民安排,与神交已久的振川先生见面了,普洱一壶,欢谈半夕。于他,不啬清夜、出唾如珠;于我,却是童心勃发、良宵苦短了。
自此,有机会品赏振川先生更多的画作。他的画,无论是小品还是巨幅,都充满了笔墨的灵性。小品有大构图,如《关中小景》《巴山暮春》等;巨幅有小气候,如《终南秀岭》《汉江图》等。《冬河》是他早期作品,看到这画,便想起陕北的信天游。于是忽发奇想,莫不是振川先生用牧羊人的鞭子蘸了墨画出的吧。而他后来的作品,如《春早》《天山之春》等,看得出雄浑;《戈壁春居》《洛川十月》等,感受到律动。振川先生的画,最大的特点是线条生动,有宋元文人画的特质,但笔墨更为充实。有些画如唐人绝句,小中见大;有些画如宋人雄词,大中见奇。小而别致的《乡村小景》与大气磅礴的《云水绕巴山》出自他一人之手。这让我想到了王维,他既能写出“松风吹解带”,又能吟出“长河落日圆”。优秀的艺术家,应该是有多种笔墨的。
细观振川先生天命之年后的作品,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他的画题中,多“幽”与“居”这两个字。随手拈来,幽者如《太白幽林》《汉水幽馆》《茂林静幽》《终南幽境》《青城天下幽》等;居者如《窑居》《巴山春居》《溪山春居》《终南秋居》《巴山江居》《清爽可居图》等;将幽居合为一者,尚有《巴山汉水有幽居》《汉水幽居》《青山幽居》等等。
幽居作为画作的依止,可以看出振川先生思想的蜕变。他曾长时间深入生活,修炼艺术的世间法。为何天命之年后,转而痴迷于山中法呢?我推测乃是因为这二十年来,社会生活变化太快,物欲横流,趋名趋利已成众生相。此情之下,在有些人的手下,艺术沦为秽业,画坛已无净土。面对这种愈演愈烈的浮躁,一些对艺术有着宗教般虔诚的人,自然而然会保持一份警惕。振川先生应该就是这样的艺术家。智者择时而动,何时开放、何时封闭,则要看斯时的社会环境而定。当其时也,振川先生渴望当一个思想的幽居者,心灵亲山林而远城市,这不是逃避,而是为了保持艺术家不可亵渎的理想高地。
振川先生有一幅小品《乡村小景》,画得非常关中。看过,就想随振川先生一道,跨上村头那匹驴儿,颠儿颠地走回到唐朝去。
2008年6月28日 梨园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