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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警 6

还好,这之后很长时间,方韵没有再和他联系。他因为忙工作也因为女儿大学毕业在即,有很多事要操心,再加上对《现代战争的预警》的写作占去了不少业余时间,方韵的音容便在他的记忆中渐渐淡了下去。

《现代战争的预警》第四章他专写远期预警。远期预警是指战争发生前半年的预警,这时,战争的导火索通常已经点燃,但它最终能不能引发战争要靠判断。现代战争远期预警的做出,要靠四个手段:一是对敌方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诸方面的公开信息进行分析,从中发现战争在半年内爆发的端倪;二是对敌方政治、军事首脑人物心理状态进行把握,判断出战争导火索的引燃状态;三是激活执行战略潜伏任务的特工,让他们尽快搜集敌方进行战争准备的情报;四是密切监视敌方的重要网站,捕捉网络上关于战争准备的蛛丝马迹。在现代社会里,上网已成为人们的生活必需,发动战争的一方不论怎样进行网上保密,仍会有一些信息在网上隐现,防御的一方只要仔细在网上寻找和分析,就可能会找到战争远期预警的证据。伊拉克战争爆发前半年,一个西方国家的大学生,仅由网上信息预言的美国开战的时间,和真正的开战时间,仅相差四天……

这是一个颇为轻松的上午,机关里传达完上级的文件,开始以局为单位展开讨论。这种讨论时间,通常也是大家放松精神互相说点笑话和闲话的时候,对此,德武通常不去干涉。在他内心里,他认为这类讨论其实是可有可无的,机关干部差不多都是大学毕业生,不论什么样的文件内容,只要传达一遍,就都非常清楚了,还用得着用讨论这种办法去加深认识?果然,上午的讨论刚开始,大伙便离了正题,扯到了倒计时这种计时方法的来历上了。有人说它最早来自南宋与金国交战的战场,当时岳飞的部队在出击前,为了统一纵马出击的时刻,通常会有一个人站在战阵一侧高喊:5——4——3——2——1——只要他喊的最后一个数字出了口,将士们便立刻拍马向敌阵冲去……有人说它来自西方当年处死异教徒的刑场,那时,教会用火刑处死异教徒前,通常行刑者会说:给你喝三杯水的时间悔过,届时你还不改信仰,就开始点火!之后就有人喝水有人高声数着数字:3——2——1——

德武没有去参加这个讨论,开始是饶有兴致地听着,后来就转而去想他的《现代战争的预警》第四章的写作了。就在他陷入沉思的当儿,他那个用于日常生活联系的手机起了震动,他打开一看,是方韵的号码,他略有些意外,现在正是上班的时间,她找我有何事?他听凭着它响了一阵,心在接还是不接之间晃动,后见它一直执拗地响着,又记起当初对人家的交代:若有急事要我帮助,可随时打我的手机。便假装不知对方是谁,打开接了起来:我是孔德武,有事请讲!

孔大哥,我是方……韵……她的声音微弱而显出断续,一听而知是个病人的声音,接下来又是一阵长咳。德武只觉自己的心一紧,忙拿着手机到走廊上问:方韵,你病了?

我烧得厉害……无力下床……我因到东方大酒店工作不久……还没有可以张嘴相烦的朋友……所以就想麻烦大哥中午下班时……去药店代我买点退烧和止咳的药……到时候再给你钱……抱歉……打扰你上班……

天哪,病成这样为何不早说?德武觉出一阵意外的心疼,忙说:我这就过去,你等着!他回到会议室,和副局长说他有点急事要出去,请他主持讨论,之后便匆匆出门走了。

他打车赶到一家药店,让出租车司机在店门外等,自己急急地进去买了退烧和止咳的药,又慌慌地坐出租车向方韵租住的地方奔。他边一步三阶地上楼一边在心里说,幸亏今天是讨论,如果是开会或有别的重要事情没法来可怎么办?那一刻,他心里全是对方韵病体的担忧。

他敲了很长时间的门她才边咳着边微声应着来开门,她穿着睡衣,鬓发散乱,一脸病容,门刚打开,她的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去,他急忙伸手扶住,搀着她向卧室走。能感觉她是在发烧,她的身子几乎全倚在他身上,他闻到了她那撩人的体香。他急忙摇了下头,怕自己会被那美妙的香味弄乱心境;她的睡衣是丝质的,柔软而透明,她身上那些凸凹的部位看得很清,德武不敢让自己的眼光在她身上停下来,他怕他的目光被那些诱人的地方吸引住不再离开。你现在是来照应一个无人照应的病人,一切都必须合乎礼貌和护理规矩!他小心地扶她在床上躺下来,拉一个薄被替她盖上。抱歉,让你耽误工作。她微声说道。他忙摇头:你早该给我打电话。他急急倒了一杯开水,用嘴吹着热气,用舌尖试着水温,之后,半抱起她的身子,让她服下了退烧和止咳的药。

我昨天着了凉……

别着急,看样子是重感冒,吃了药应该会好的。

她无力地躺在那儿,他坐在床边看着她双目微阖的脸。病,并没有让她减去一丝一毫的美,相反,那种软弱而无力的病容更使她增添一种娇柔之美。他看着看着,手不由得伸过去,替她抿了一下散乱的鬓发。

大哥……非常感谢你……她睁开眼睛,努力笑了一下说。

早上到现在是不是一直没吃东西?他的问话中透着深深的关切。

吃不下……也没那份做饭的力气……

不吃饭怎么能行?我这就去给你做点吃的。他不由分说就急步向厨房走。他这时才注意到,房子里添了冰箱、沙发、电视机和其他一些挺精致的家具,墙上挂了画和书法作品,屋子收拾得整洁而有品位。他在冰箱里找到了鸡蛋和挂面,打开炉子,爆了葱花下了一碗鸡蛋面——这是他唯一会做的饭。平日在家,他基本上没有下过厨房。

饭做好,他扶她靠在床头,端过饭碗,她说:我担心我的手端碗会抖。不用你端,我来喂你!他边说边拿起筷子,小心地挑起面条,填到她的嘴里。她的一对红唇张开的时候,他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喂这么一个美人吃饭,让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因为离她太近,她那没戴乳罩的胸差不多就算袒露在他的眼前,那两个尖翘的乳头有两次都已颤颤地碰住了他的手,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血开始向脖子和头上聚,身上热得出奇,额头上出现了汗珠,呼吸由粗变急。他觉得他非常非常想朝她那美丽的脸颊俯下身去。孔德武,你现在是来照顾病人,你是一个军人,你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他无声地警告着自己,坚持着把饭喂完。

大哥……你这样照顾我……我该怎么谢你?

说什么客气话?你有了病,我来帮帮,还不是应该的?

哥……她忽然抬手抓住他的手,高耸的胸脯起伏着: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男人……

德武的心呼一下向上悬起,悠来荡去,他本能地也想握紧她的手,但理智也倏然一下提醒他:如果你做出了进一步的举动,那你刚才的助人行为,都可以作另一种理解了。他没容自己再犹豫,挣出手说:方韵,你先休息,我傍晚时再来看你,那时,你应该能退烧了。

谢谢……她的脸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刚吃了饭抑或是发烧的缘故,红得格外好看。

渴了,记住多喝水。他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桌上,又把暖瓶放在她伸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哥……这是门上的钥匙……你傍晚来时……我怕我还没退烧无力气去开门……她把钥匙递到了他的手上。他一愣,一个女人把自己的房门钥匙交给你,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随时可以走进她最私密的闺房,意味着她愿意随时看到你,意味着她对你的最大信任。这怎么可以?拿了这把钥匙,不就意味着你和她的关系已经有了新的变化?不,不。他想放下钥匙,却又怕伤了她的心,也许,她并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为了让你傍晚进屋时不用敲门等待。好吧。他把那钥匙装进了口袋,朝她微微一笑,向门口走去。

他打车回到机关大院时,早过了中午的下班时间,他匆匆向家走去。到家看见女儿孔醒已坐在饭桌前吃起了饭,不由得高兴地叫:嗬,我的宝贝闺女回来了?!

老爸,我饿了,原谅没有等你就开吃了。孔醒朝他撒着娇。

吃吧,吃吧。他朝女儿挥着手。

你爸最近总是下班晚。妻子边伸手接过他的外衣边朝女儿诉着苦。

不是工作忙嘛!今天上午有个会,刚刚结束。他话一出口,自己的脸不由得轰地红了:你当着女儿的面说假话?!

爸,你没事吧?孔醒注意地看着他。

他一惊:莫不是女儿看出了什么?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他镇定地看着女儿反问。

没事就好,我看你脸有点发红,还以为你感冒了呢。

可能是风吹的吧。他接过妻子递过来的饭碗,急忙埋头吃起来,心里却在怦怦跳:这孩子,眼看得还真清!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他转而问道:醒儿,听说荆尚那孩子在追你?

你怎么知道?女儿有些意外地抬起了脸:你是不是对我实施了侦察?

德武含意模糊地笑笑。

我抗议!

怎么这样对你爸爸说话?妻子瞪了一眼女儿。

德武呵呵笑了,心情轻松起来:这样的事你能完全保住密?再说,我也有了解的责任,是不是?

你过去可是说过你不管这事的,你想食言?女儿嘟起了嘴。

我是不想管,可有些人一定要了解我的态度我怎么办?德武存心想跟女儿开开玩笑。

你是说荆尚找你了?孔醒放下了筷子。

他没给你说?

这个家伙,他竟不相信这事我能一个人决定,看我晚点怎么收拾他!

不是荆尚来找我,是他父亲,他父亲怕我反对这门亲事,先给我打了预防针。

原来如此,他爸爸也太不了解孔家小姐在家中的地位了!你怎么表态?孔醒又拿起了筷子开始往嘴里扒饭。

我还是老态度,一切由你决定,你只要下了决心,我和你妈只负责掏钱筹办婚礼。

这还差不多,你要想包办我的婚事,那可没门。不过和荆尚的关系,离筹办婚礼还有十万八千里加一万二千里,远着呢。

这样远?那干脆作罢好了。德武今天特想和女儿开开玩笑。

这不是由你决定的事,老爸!

好,好。

醒儿,你对荆尚这小伙究竟怎么个看法?樊怡这时开了口。

人嘛,长得还将就;心眼嘛,也还凑合;工作态度嘛,还说得过去;对我本人嘛,还知道关心。就是对他的家庭我有点拿不准,他爸搞纪检的,听说他妈想去一家俱乐部美体他爸都反对,我怕他们家规矩太多,我受不了,我这人可不愿受太多的约束。

德武闻言一愣,看来父女俩的担心是共同的。不过他没再接口,他不想再给女儿施加影响,一切让女儿自己去拿主意。

要我看,这种人家倒可以让人放心。樊怡说,父亲生活严肃,儿子受到影响也不会乱来,这样结了婚后你不用担心荆尚会感情出轨,这年头,多少男人在外边胡来——

好了好了,妈,你扯到哪里了,还没结婚可就担心他出轨了,我要连留他在我身边的魅力都没有,我宁可打单身……

德武没再去听母女俩的讨论,而是边吃饭边去想那个方韵的病,她不会烧得更厉害吧?

吃过午饭,习惯午睡的他本想去卧室睡会儿觉,不想妻子的一个动作又把他吓得睡意全无,妻子说:我下午要去洗衣房送洗毛料衣服,你这外衣也一块送去洗洗吧。说着,走到衣架前就要去拿他上午穿的那件外衣。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那衣兜里装着方韵的钥匙。

他让自己沉住气,任凭妻子像平时那样去掏出各个衣袋里的东西。她果然叫了一声:噫,这儿有把钥匙你怎么没穿在你的钥匙圈里?

那是地图室里的钥匙,下午就要放回去的。他淡声应道。他为自己能立即编出这样的谎话再一次感到惊异。你在飞快地堕落下去!他在心里谴责了自己一句。

下午有一个关于战场准备的会议,是绝密等级。全体首长都参加,任何人不得带手机和录音设备,更不准用笔记录。德武负责向首长们介绍预先拟订的方案。会上,几位首长对作战局拟订的方案看法不一并进行了争论,德武聚精会神地听着每个首长的发言并迅速对原来的方案做着修改,会议开得很有效率也很紧张,直到傍晚才结束。将方案和文字记录及录音机放进作战局自己的绝密保险柜中,他才发现时间已近七点。他猛地记起方韵那边还等着自己过去,于是急忙给家里打电话说,晚上有个公务上的应酬,不回家吃饭了。放下电话,他心里又生了内疚:你这样骗樊怡是不应该的。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一个病人不管吧?他为自己找着理由。

局里的轿车就在办公楼门前停着,他也会开,可他没用公车,他担心那样目标太大。他匆匆向办公大院门口走,想去打的,没想到刚出大门,一个骑三轮车卖报纸的男子突然拦住他说:首长,买份《法制晚报》吧,今天的《法制晚报》特别好看!

德武认识这个卖报的,平日常见他骑着一辆摆满报纸的三轮车在院子里转悠,也听一些买报的人叫他老邱,今年春节过后上班的第一天,这卖报的老邱就在家属院门口拦住他说:首长,我有句话想说给你,又怕你生气。德武当时有些意外,问他想说什么话,老邱笑笑说:我会看点面相,我观你的面相,发现你今年可能要遇点灾祸。德武当时很不高兴,正月十五还没过去,年还没有全过完,你就对我说这话,太晦气!可对方一脸笑意一副好心提醒的样子,又让他不好发作,他只能沉下脸“哼”了一声走开了。

买一份吧,今天的头条新闻是——

我有急事,今天不买了。德武想绕开对方。没想到那老邱又麻利地把三轮车横到了他的面前哀求道:买一份吧,首长,我今天领了二十份《法制晚报》,到现在才卖出十二份,要赔钱了,请你行行好,买一份吧,全当是帮帮我,让我赚点买烧饼的钱——

好,好好,买一份。他只好忍着心急掏出钱买了一份,之后才挥手拦住了一辆的士。

夜晚的北京大街像一条流水湍急的河流,无数开着车灯的轿车像极了成群争相前游的鱼,一会儿这个游到前边,一会儿那个游到前边。站在街边等着过街的行人,就像站在河边看景致的游客,在观察着哪条鱼能游到最前边并激起更大的水花。

但愿方韵的烧已经全退了。德武无心看这车流所造成的壮观景象,只在心里揣想着方韵的病情。下了出租车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一家超市,买了些吃食,然后就慌慌地上楼,匆匆掏出钥匙去开门,心情的急迫竟让他的手有些抖。推开门,他几步走进卧室,却又吃惊地站住,床上没有方韵。方韵!他转了身喊。

是哥来了,我在冲澡,我已经退烧了。淋浴间里传来了方韵甜美的声音。德武这才松一口气,慢慢放下刚才在街上为方韵买的一些吃食。

哥,不好意思,还得麻烦你一下,我刚才把换洗衣服都放在床上了,请帮我拿过来。

好,好。德武答应着走到床前,一看摊在床上的那几样女人内衣,脸刷地就热了起来,三角裤、乳罩、短衫、花裙。他慌慌地拿起来,它们很轻,且带着香味,他却像拎着一颗炸弹似的紧张,到了淋浴间,他刚敲了一下门,门便哗一声半打开,方韵侧出光裸的上身,只用一只手捂住胸部,德武只觉轰的一声,血冲上了头顶,他急忙把衣服递到对方手上,转身来到了小客厅,像一只被扔到岸上的鱼那样大口地呼吸。

哥,你快坐,我下午退烧后做了几样菜,放在锅里,我们一块吃。换上了新衣的方韵走出淋浴间,新浴过的她真像出水芙蓉,没有了一点病态,她满脸笑容地拉德武在小饭桌前坐下,且动作麻利地把她预先做好的饭菜摆上了桌,还倒了两杯干红葡萄酒。

德武还没从刚才那种动荡的思绪中缓过劲来,手上已接住了方韵递过来的酒杯。

哥,我得向你表示真诚的谢意,我们相识后所经过的事情,让我明白我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好人,一个正直的男人,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军人。来,先喝酒。她把酒杯“当”的一声碰过来。

德武也只好喝酒。三杯酒下肚,方韵的双颊更如桃花般艳红了。她扭身打开了音响,一支优美的德武叫不上名字的二胡独奏曲立时在室内飘荡开来,那旋律像一股跳跃着的溪水,在脚下叮咚着,让德武有了一种心旷神怡置身青山绿水间的感觉。

她随即又拿起了酒瓶:哥,我还想跟你喝一杯!

方韵,你感冒刚好,不能再喝了。

喝,今晚我一定要和你喝个尽兴。方韵又给杯里倒了酒,哥,自从我那个曾和我山盟海誓的丈夫,在美国跟了别的女人之后,我又和几个男人有过接触,他们都越来越让我认同那个说法,即天下的好男人和世上的幸福一样,量都很少,没想到上帝让我碰上了一个,这一个就是你!

方韵,你喝多了。德武笑着说,听着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夸自己,他心里很好受,那种好受的程度,就像小时候吃了很甜很甜的刚从树上打下来的枣,而且那枣还是鲜红鲜红的。

哥,就是因为有了酒的帮助,妹妹很想大着胆子说出一句话。

哦,说吧。德武笑着,他估计那会是一句很中听的话。

从今往后,这所房屋中的一切,你都可以随便拿走,包括人!

人?德武有一刹没听明白,但只是很短的一瞬,他的脸就和方韵的一样,鲜红鲜红了。他嗫嚅着:方韵,你别——我……怎么可能……他有点语无伦次了,他只估计到那是一句好话,没想到话会好到这种程度。他有点慌了。

我这个已尝过婚姻苦涩味道的人,再也不想结婚了,我只想找一个值得我倾心的人,把我心里堆积起来的爱,都倾倒给他,我没有任何别的要求,就是让我爱他,让我用我的全副身心去使他快乐幸福——

德武知道对方现在表白的都是什么,尽管凭本能他非常欢喜,内心里极愿意听凭事情发展下去,可还没有消失的理智催促他很快地站了起来:方韵,时间不早了,你的感冒也好了,我先回去了。

哥!方韵抓住了他的一只手。

他的胳膊哆嗦了一下,心狂跳起来,他知道他一直模糊期盼的东西转眼间就要到来了,可倏然之间,樊怡的身影出现了,只听她冷笑了一声:嗬,你也想养个小蜜了?他打了个寒战。紧跟着出现的是女儿孔醒,孔醒只是睁大一双吃惊的眼睛看定他。德武这时急忙挣开对方的手,狼狈地向门口快步走去。

哥……

他没敢回身,他怕他一回身,就再也无力走出这个屋子了……

大街两边的霓虹灯闪得五彩缤纷,可那五彩的霓虹灯在德武眼里渐渐就变成了方韵的两只眸子,那两只眸子闪得多么美呀……

他没有直接回家,下了车后,一个人在营院里漫无目的地踱着步,他得想法把心中的那股遗憾慢慢消去。方韵的两只眼多像两汪清潭,沉进去该是怎样的味道?就在他边踱步边乱想的当儿,一阵响亮的笑声传进耳中,他循着笑声看去,透过机关棋牌室的窗玻璃,看见里边挤满了人,他于是快步向棋牌室走去。那儿人多,热闹也许会让我纷乱的脑子静下来。德武平日很少到棋牌室,但他知道这是一个热闹的地方,很多有牌瘾的干部都想在这儿树立自己的威名。他刚进门,就有人喊:孔局长驾到。随即有一个少校礼貌地站起:局长,想打几把吗?

好。德武没有客气,接过牌就坐了下来。打的是升级,德武因为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故有些三心二意,出牌没有仔细考虑,结果三手牌出罢,和他打对家的一个上尉就不高兴地抱怨起来:哎,我说你怎会出这样的臭牌?你会不会打?不会就赶紧给我靠边站!德武被这话刺得有些脸红,可也不能发火,他知道在这牌场里是不分官位大小的,那次一个中将副司令在这打输了牌,照样被一个中校小参谋逼着钻桌子。他让自己集中起精力认真打牌,直打到对方认输了才罢手走了。

德武回到家已近十一点了,他以为那娘俩都已睡下,没想到两个人都还在等着他。樊怡给他端来了洗脚水,他把脚浸到温暖的水中时,心不由得扑通扑通跳起来:她要知道了自己和方韵的交往那还得了?

快洗洗睡吧,一天忙到晚,身体能受得了?樊怡的唠叨里浸满了爱。

爸,你还喝不喝你的睡前一杯奶了?孔醒这时把一杯牛奶递到了他的手上。

妻子和女儿的爱让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庆幸的感觉,庆幸自己今晚终于走出了那所房子。这时他才发现,傍晚在办公大院门口由那卖报的老邱手上买来的《法制晚报》,还折叠着装在裤子口袋里,他慢慢把它掏出来,本想把它扔到沙发上,眼珠却又突然定住了——原来那报纸的头版上赫然印着一行大字:一厅级干部雇凶杀死情人。

仅仅这个题目,就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午夜之前,德武一直没有睡着。与方韵的关系,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彻底断掉;二是做秘密情人。按今晚她明白的暗示,她随时愿意做他的情人。怎么办?断掉,的确有些不舍,遇到这么一个心仪自己,自己也觉着可心的女人不容易;那么就做情人?如今在地方官场,找情人好像也不是太稀奇的事情。若是做了情人,接下来就有三种可能:第一种,两个人一直有情有意地交往下去,但最终没保住密——这种事情要想完全保住密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正所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样,便会闹得满城风雨,倘若再让樊怡知道,必会闹得惊天动地,那自己的名声势必会受到影响,下一步的提升也将可能泡汤,自己的政治生命也就宣告结束了,这好像太划不来了。第二种,自己因她而贪腐。有了这样一个情人后,即使她是一个很节俭的女人,自己在经济上的开支也势必要增加,她的租房费总要替她出吧?逢年过节总要给她买礼物吧?她的家人你总要给些钱吧?而你的收入只有工资,那份工资既要供女儿上学,又要家用,再要给那女人,怎么可能够用?何况那工资一向又是樊怡掌握,自己也无法拿出来。没有钱怎么办?那只有像那些贪官一样,想法子贪占国家的钱了,那不仅自己一生的清白名声没有了,而且弄不好会被关进监狱。倘若被关进监狱,那可是奇耻大辱,那会终生翻不过身来。世界上只有贪腐这种耻辱是所有人都不会原谅的,是任何朝代也无法平反的。第三种,是随着交往时间的延长,她不再满足于情人的身份,纠缠着要结婚。这种事情太多了,毕竟,女人只当一个隐形的情人,痛苦太多了,当她的不满积存到一定程度时,她就会要求自己的正当权利,要求当正式的妻子,那时,麻烦就会来了,就会有哭闹、威胁、跪求,就会有眼泪、争吵和咒骂。不是已有几个相当有权的官员,像那个厅长一样,因不堪情人的纠缠,而生了杀死情人的心吗?他们或雇人用刀,或让人用炸药,或制造车祸,把当初如胶似漆爱在一起的情人杀死了!倘是走到那一步,当了杀人犯,你说这一生过得有多窝囊?!罢,罢,还是趁早收手的好,结束吧,现在结束对两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