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陀外出参加一个笔会,游山玩水几日。他每天都会同维娜通几次电话,聊解他的思念。晚上老梦见她,总是同她在荆水河边的沙滩上走着。沙滩太松软了,走起来特别吃力。有次,他在梦中挽着她的手,可她越走越往沙里陷。他就拼命地拉着她。眼看着沙石要将她埋了,可她仍拼命抬着头,朝他憨憨地笑。他吓醒了,满脑子不祥的意念。
笔会完了,有几位朋友游兴未艾,邀他再跑几个地方。他婉言推托了,匆匆乘飞机往荆都赶。他从机场出来,手机响了,正是维娜来的电话。
“你刚到是吗?”
陆陀说:“是的,刚到。”
“你正在出口,右手拉着行李箱吧?”维娜问。
陆陀说:“你是神仙?”
“你穿着浅酱色长袖t恤,白色休闲裤,皮鞋是棕色的。”
陆陀很吃惊,说:“你真是千里眼?”
维娜笑了起来,说:“你往左边看吧。”
天哪,维娜接他来了。她正站在她的宝马车旁,朝他招手。他真想飞奔过去,一把搂着她亲吻!可他依然从容地走着,朝维娜微笑。他怀疑自己的这份冲动,是不是真的疯了。参加笔会的有好几位老朋友,他总留意他们的眼神,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想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不是越来越怪异了。陆陀越是认为自己没疯,就越担心自己疯了。就像醉了酒的人,老嘟嘟嚷嚷说自己没醉。
维娜没有同他握手,只伸手扯扯他的衣领,掸掸他的肩头,感觉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她的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十分自然。陆陀知道,她的这些动作通常是属于母亲或妻子的。
维娜问:“你是不是直接回家?”
陆陀说:“随便。”
她朝他笑笑,说:“那就先请你吃饭吧,正是中饭时间了。想吃什么?”
陆陀说:“找个地方吃海鲜吧,我请客。”
她说:“今天我为你接风洗尘,还是我请吧。”
顺路去了一家叫蓬莱阁的海鲜楼。两个人吃不了太多,只点了基围虾、生鱼片、炒黄瓜,还有一份汤。陆陀说不喝酒,维娜坚持要了小瓶红酒。
菜还没上来,陆陀喝着茶,望着她说:“好像一百年没看见你了。”
维娜说:“你说去五天的,去了七天。”
两人都把目光躲开了。维娜举目四顾,挑剔这里的装修,又说音乐太吵了。陆陀知道她是无话找话。
陆陀说:“你要是能抽身,我俩一道去云南走走,我很喜欢那里。”
维娜说:“你去的那些地方,我都去过了。我倒是想往西藏走走。”
陆陀说:“云南有个地方,保证你没去过。”
“哪里?”
“建水。”
维娜说:“建水?从没听说过。”
陆陀说:“那真是个好地方。建水古称临安,因为和江苏临安重名,民国时改称建水。据说是那地方缺水,就改了这么个名字。我总觉得建水这个地名不如临安有文化味。中国自古起地名都很讲究的,从民国开始,官员们的文化素质一代不如一代,新的地名就越来越寡淡无味。民国时起的很多地名,就同近几十年的什么解放、红旗、前进之类的地名,没意思了。不过建水倒真是个值得去看看的地方。”
维娜问:“建水都有些什么好看的?”
陆陀说:“可看的地方多哪,有保存完好的旧时民居朱家花园、张家花园,有雄镇西南的古城楼,有土司衙门,有亚洲第一大溶洞燕子洞。建水自古文气很重,那里的孔庙规模仅次于曲阜。科举时代,临安中榜生员有时要占云南一半,号称半临安。那里的民族风情也很有意思,最叫我难忘的是哈尼族。有一年正月初,建水的朋友邀请我去做客,陪我在哈尼山寨过了一天。正逢哈尼族最隆重的节日铓鼓节。家家户户都把酒席端了出来,沿巷子摆成长龙,叫长街宴。头人举杯祭祀,祷告如仪,宣布宴会开始,全寨人齐声高喊阿毛坳姆!意思是过年好。席间,土坪里青年男女身着节日盛装,欢快地跳着铓鼓舞。喝着酒的男女老少兴致来了,随时站起来,抢过话筒就唱山歌。可惜我不会记谱,那歌真好听。那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我不善饮,平时在兄弟民族家做客,都不敢端酒杯的。哈尼族人却是最善解人意的,你不喝可以,只是不要拒绝他们给你斟酒。你的碗本是满满的,仍不断有人过来斟酒,一轮又一轮。白酒、红酒、啤酒、饮料全往你碗里倒,我开玩笑说是哈尼鸡尾酒。多喝少喝随你,他们甚至可以替你喝掉大半碗,再同你碰杯。他们绝不为难你。我们要走了,全村人放下碗筷,载歌载舞,夹道相送,一直送到村外的公路上。我们上了车,他们扶老携幼的还在那里唱着祝福的歌。唉,我眼窝子浅,禁不住潸然泪下。”
维娜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去看看。”
菜上来了。陆陀不让维娜喝酒,她要开车。她说想喝,就喝一小杯。陆陀给她酌了一小杯,再不酌了。他也只喝了一小杯,剩下的酒带着走了。
吃完饭,陆陀说:“你还有事吗?我想再同你说说话。”
维娜说:“我差不多是个闲人,有什么事?”
“我是真正的闲人。”陆陀说。
维娜说:“那就到我家里去吧。”
两人便去了维娜家。
“我知道你中午必须睡觉的,你先休息吧。洗澡吗?”维娜递过一套没拆封的新内衣裤,眼睛瞟在别处。
陆陀心跳得呼吸艰难,腰都发酸了。
陆陀洗完澡出来,不见维娜,也许她已在房间里休息了。静极了,这是乡村的正午才会有的那种宁静。陆陀进了上次睡过的房间,见床罩已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床头柜上。被子已掀开一角,窗帘拉上了。房里弥漫着淡淡清香,原来书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洁白的栀子花。
睡了一觉起来,他下楼看看,仍不见维娜。没听见任何动静。他便去楼上的屋顶花园,却见橘红色太阳伞下,维娜戴着墨镜,睡在躺椅里。她身上盖着浴巾,露着雪白的手臂和大腿,光着脚丫,脚掌粉红色的。太阳照着,那脚掌的边沿几乎有些透明。她的胸脯匀和地起伏,像是睡着了。
陆陀胸口被扯得生生作痛。他突然间窘迫起来,不知她的眼睛是否正躲在黑色镜片后面望着他。
只见维娜微觉惊悸,手脚轻轻弹了一下,醒来了。她摘下墨镜,揉揉眼,望见他了。她微笑着,拍拍身边的另一张躺椅,示意他也躺下。
陆陀说:“早知如此,不如就在这里睡觉。”
维娜笑笑,问:“睡好了吗?”
“睡好了,却被梦惊醒了。”
“我也正做着梦哩。”
陆陀问:“梦见什么了?”
维娜脸刷地红了,说:“忘了。”
维娜梦见陆陀向她求婚。她答应了,陆陀高兴得像个少年,跳了起来。他们马上就结婚了,婚礼有些像古装戏。一个古老的大宅院,红烛高照,唢呐声声。维娜突然发现陆陀只穿着马褂,下身光着。她低头看看自己,也是赤裸着下身。她羞得没处藏,老往陆陀身后躲。一急,就醒了。
又想这梦有些怪,怕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