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这不是顾怀嘛，是要去书院上课？”
清晨的阳光洒进院子，在李府当了几天透明人的顾怀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打招呼，等刚刚跨过门槛的他回过头之后，那抹意外就更深了几分。
居然是李明晨...
一时之间倒是有些摸不清楚来意，不过有下人在旁边投来目光，倒不好像之前那样听听就好。
他想了想，便也露出极自然温润的笑意来：“是要去书院教习。”
这平和的态度让李明晨微微愣了愣，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确定顾怀是真的忘了之前那些事，还是城府深厚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了。
这模样属实是很难装出来...李明晨“啪”一声打开折扇扇着冷风：
“那日你落马的事情，是真与我和明鸿无关，已经挨了老夫人和李明珠一顿训斥，你便也就任其揭过如何？如今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心中可不要再有什么芥蒂了。”
两人并肩在巷子里走着，听到李明晨又提起这个，顾怀想了想，露出个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来，语气诚恳：
“终究还是我身子太差了，不然也不会骑个马也出这样的事情，还让你们挨了训斥，实在惭愧，见谅...”
李明晨目光越发复杂了些，但起码对话是就此展开了，巷子并不长，两人也就点到为止地闲聊几句，等到了巷子口，李明晨才收起折扇：
“说起来这几日去的聚会，都是志在功名的读书人居多，这圈子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你若是感兴趣，我安排一下也不是不行...总比你在府里一直呆着要好。”
这话突出的就是一个为自家人考虑，李明晨的语气也很自然，不知道是不是提前演练过，倒真的有几分热情的味道在里面了。
如果真是一个刚刚入赘，被府里上下复杂眼光看着，自己又没有半分人脉的读书人听了，多半是会起兴趣的。
但顾怀感觉李明晨分明是把他当成了傻子。
以假乱真的做戏不知见过多少，等级最高的那种就算明知道是坑，也不得不跳下去，李明晨跑来扮作一副知心小舅子的模样为了什么暂时还不清楚，不过这都能上当未免也太蠢了些。
他轻轻摇头：“刚接手书院，事情实在多了些，这几日都忙到深夜，怕是得再过些时日才有时间，况且我也实在不习惯那种场合，怕损了李府的颜面...抱歉。”
轻飘飘的一句“抱歉”？李明晨笑意滞了滞，自己堂堂二房的少爷，跑来邀请他这个赘婿去文人集会，他居然还惦记着那破书院？
不过气氛有所缓和，终究不好撕破脸，李明晨深深看了顾怀一眼，又聊了几句，才道别走向一旁等候的马车。
袖手在巷口看着的顾怀笑了笑，也随即走向了另一边。
而在两人都消失后，一道身影才从李府大门走出来，有些疑惑地看向书院的方向。
李明晨和自家相公居然在聊天？
……
“先生早！”
“早。”
“先生先生，今天还会讲故事吗？”
“认真学习的好孩子会有故事听的。”
“先生，之前有戏班过来的时候，我跟我娘去看过杂耍哩，猴子不会说话的。”
“世界那么大，说不定真的有只猴子会说话哦。”
“先生...”
来得比昨日早，自然也就碰见了学舍外上学路上的某些孩子，听见了许多脆生生的问好声，孩子们自然不会在乎顾怀是不是赘婿，尊师重道这个道理在现在是被刻在人心上的...所以对于先生的尊敬几乎是学生们不用多想的事情。
当然，对于这个新来的先生的尊敬，和对老先生的敬畏，是不一样的。
老先生是这个时代标准的先生做派，课后和蔼，但上课时是中正严肃甚至严苛的，而顾怀则和老先生不一样，对待学生也很和气--甚至还会讲故事给他们听。
倒说不上哪种更好，但孩子们更喜欢的无疑是后者。
等到孩子们进了学堂，朗朗的读书声自然也就跟着响了起来，也有还没睡醒的孩子在偷懒，嘴巴跟着开合却没发出声音，顾怀也就握着戒尺过去轻轻点一点桌面，片刻之后，便也念完《诗经》的《国风》了。
上课之前依旧是先讲一段故事，算是让学生们赶走早起的些许睡意，等到故事讲得差不多天光大亮，也就可以正式上课了。
对于书院原本的教学安排，顾怀并不打算改变太多，虽然用后世人的目光来看，现在所谓的圣人经义如果不走科举的话学起来意义不大，但他也不可能去做一些太过惊世骇俗的事情。
不大的书院，不多的学生，不算穷苦也不算高贵的出身，正好。
所以上午依旧是读书识字的课程，顾怀虽然对四书五经没有什么高深的理解，只教其意旁人也挑不出毛病，下午就可以教一些原本不会在这个时代出现的知识了。
当然也不是没考虑过分班，让孩子们上自己选择的课，但一来这种教学方式太过超前传出去未免让人诟病，其次也就是出自他的私心了--总希望这些孩子能多学一些。
于是在大乾十三年的深秋某一天，江南苏州城的一间小小书院里，穿着青衫的读书人带着男学生女学生走到学舍外，改变了这些孩子的人生。
“其实我们脚下的大地，是圆的。”
他说。
……
“相公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各种小饰物点缀的少女春闺里，难得没有在忙碌的李明珠解开缠着长发的发带，看着镜子发了会儿呆，才向替她梳头发的小环问道。
当然，话题一出口李明珠就觉得有些不妥，哪儿有朝丫鬟问自家相公是什么人的道理？
可小环却没注意到这些，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后，才歪着头道：
“姑爷是个很好的人呢。”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回答，虽然小环是个温柔可爱的性子，但也不会在自己面前说些场面话，她说好就是真的认为好...
李明珠想了想：“哪里好？”
“好多哦，没有那些读书人的架子，虽然也会说一些难懂的话，但好像姑爷总是对谁都很和气呢，连下人都会礼貌的打招呼。”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她的大眼睛又弯成了月牙：“而且姑爷很有耐心，还教小环下棋呢，是围棋和没听过的五子棋...姑爷做饭也很好吃。”
“做饭？”
听完了小脸红起来的小环一通解释，李明珠才笑着摇摇头：“明明是知会下人一声就可以的事情...还有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些时候姑爷下棋说话的样子很...很威严呢，偶尔随口一说或者随手一指，倒是让小环想起了跟着小姐去谈生意时见过的那些大人物，小环就不敢说话了...”
声音越来越小，李明珠怎么也没办法把这些话联系到之前那个有些懦弱木讷的书生身上，也权当是小环看错了，她摇了摇头：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见他和明晨在说话，好像聊得很开心...明晨和明鸿做事是欠考虑的，这些时日，你要多跟着相公，该劝的也劝一劝。”
“小环明白的。”
然后便沉默了下来，想着各自的心事，小环自然是在想自家姑爷在书院里过得开不开心，李明珠则是在犹豫要不要等他从书院回来后，去和他聊聊天。
终究是自己亏欠得多一些...哪怕可以安慰自己他现在多少是衣食无忧的样子，但哪个读书人能忍受挂着入赘的名头，没有丝毫前程可言，却还是孤单凄凉的生活？
牵扯得越深，自己也就多内疚一点，如果他的性格真的是小环说的那样，也许做成朋友，到时候说得更开，也就更好一些。
不过这些天他的表现确实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不管是去探望，还是在家宴上见面，总以为他还会是之前那手足无措的模样，或者掩饰不了对自己的怨意，没想到一直都风轻云淡的...
如果能听到怨言，或者冷言冷语，或许自己心里还会好受一些。
要不，还是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