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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 第一卷 黑月之夜 第四十八章 水寒

时间倒回三天前。长江上,小木舟。

乌啼月落,江水泠泠。夜色为山水泼墨,月影勾勒出山川江城的轮廓,灯火在黑暗中寂静寥落,孤舟于碧波上飘零。人影在江面跳跃闪烁,转瞬便落于船头,钻进乌蓬。

孤舟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森罗殿夜家的管家,何伯。“你终于来了!”略显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乌蓬内传出,在江面上回荡,激起一阵阵涟漪。

江风轻拂,孤舟飘摇,烛火明灭。

他摘下兜帽,屈膝落座。斗篷之下是一张瘦削的脸庞,轮廓略显突出。头发也有了大片的灰白,少了些年轻的英气,多了点久经人世的沧桑。右侧的脸上刻着道浅浅的疤痕,想来是在那一战中留下的,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反而更添几分味道。

“何叔,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用白烛啊!”那男子笑的略显僵硬,许是多年没有笑过了罢,看着看着,倒有些莫名的辛酸。

何伯哈哈一笑。“年纪大了,有些习惯怕是改不掉咯!”慈祥的笑容让人倍感亲切,一如多年前那般,从未更改。“阿湛,算算时间,我们有十多年不见了吧!”

来人莫非就是哥舒湛?

哥舒湛仰天长叹,满脸惆怅。“整整十二年。”

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开鬼族十二年,十二年孤身漂泊,十二年人间流浪。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度过这些岁月的。每个人活着,都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支撑他走过黑暗,趟过孤独。有些坚守虽然渺茫到看不见,也从未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但它却支撑着我们一路走来。

“他们还好吗?”盯着蓬顶,哥舒湛的眼前浮现出一男一女两张稚嫩的脸庞。

何伯轻轻剪断烛芯,烛火瞬间明亮不少。“你说的是茗篌和莞辰吧!他们兄妹两个挺好的,你不在的这些年,他们进步很快,已经远胜当初的你了。”

哥舒湛尴尬的笑笑。“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刹那间,哥舒湛如释重负,这两个弟弟妹妹终于不需要他再操心了。只可惜,再回鬼族之日,便是刀兵相见之时。记忆里的是永远回不到的过去。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相对而言,许久不见,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真的非做不可吗?”

哥舒湛沉默。又是同样一个问题,十二年前何伯也是这般问他的。一如往昔。十二年前他给何伯一个答案,十二年后他还是这个答案,丝毫未变。“每个人都有他必须要去完成的使命,而我的使命就在于此。”

“或许你说的不错,鬼族的宿命早就应该结束了,但绝对不是现在。”何伯摇摇头叹道,鬼族这些年来的变化,他可是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就拿鬼族这几年的变化来说。自从家主失踪,茗篌当上族长,颁布壬子令开始,酆都城内的族人是越来越少了。”

壬子令一事,哥舒湛略有耳闻。

夜昭无故失踪,夜茗篌临危受命,担任族长一职。合情合理,再加上鬼族至宝——鬼书择其为主,诸位长老也并无多大的意见。可是夜茗篌一上任,就颁布了一条让何伯与大多数长老都难以接受的命令——壬子令。多年前,鬼族是禁止族人和外界来往的,唯一能在外界行走的,只有负责采买的人员和执行任务的小队。鬼族之所以难寻,想必这也是原因之一。而壬子令的颁布彻底打破了这一现状。允许鬼族人与外界来往、通婚,甚至定居外界,但百鬼夜到来之际,必须返回酆都。

当时,壬子令可以说在鬼族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老一辈的人一生都生活在这里,自然是极力反对,以至于重选族长的声音在鬼族内此起彼伏;年轻一代本就十分憧憬外面的世界,不但不排斥壬子令的施行,还拼命维护。一时之间,鬼族内部分化为两派。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以夜茗篌为首的年轻一辈力排众议,使得壬子令顺利施行。

乌鸦飞落在哥舒湛的肩头。

“我和几位长老都注意到,今年百鬼夜回来的族人已不足往年的一半,不少族人和鬼族都断了联系。如此下去,最多五年时间,鬼族便会从世间消失。”看着鬼族一步步消亡,何伯如何能不感伤。

“其实,你大可以那时再……”

哥舒湛摸了摸乌鸦的头。“来不及了,我已经浪费了十二年的时间,如果这次再失败,一切就真的无法挽回。”

何伯一贯知道哥舒湛的秉性,他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却对此事如此执着,想必另有隐情。“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了解你,你做的选择从来不会有错。可你为什么不愿意将一切告诉我们呢?”

“牺牲在所难免。如果真有一个人要承受这份骂名,必须是我,也只能是我。”哥舒湛割破手指,任由乌鸦吮吸他的鲜血,嘴角却露出难得的微笑。或许只有在喂食乌鸦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肩上没有担子。

看着哥舒湛温和的笑容,何伯竟莫名的心痛起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有时候真的很难让人仔细分辨。战场上杀敌如麻,却担负着保家卫国之责;乌鸦饮血食肉,却懂得反哺双亲。善恶对错或许只是立场下的抉择。“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

哥舒湛愕然,他未曾想过何伯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谢谢你,何叔。”除了谢谢,哥舒湛不知道该用何言语回答何伯。

风声掠过,哥舒湛化作一群乌鸦,飞向黑夜。

何伯默默地盯着被江风吹乱的烛火,口中吟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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