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京城里达官贵人最多的地方,不是京官扎堆的东南巷,而是西长街。
西长街里吃喝玩乐的东西最多,在西长街的尽头,靠近北长街的地方,有一条烟花巷。之所以得名烟花巷,是因为这里这里聚集了大大小小的秦楼楚馆数十间,胭脂花粉的颜色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对此趋之若鹜。
在这一众楼馆里,最出名的当属小越楼,要说这小越楼的来历,全赖一名叫做小越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算,更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外边的人管这样的地方管事叫老鸨或者嬷嬷,却都会尊称小越楼的管事一声小越姑娘,随着年龄的增长,小越姑娘也变成了小越姑姑,但这小越楼的名声,却从来没有被人超越过,因此,这小越楼里接待的,也皆是达官显贵,少有人敢来这里闹事。
今日的小越楼依旧从酉时开始营业,因为遮羞的夜幕还没降临,所以大门虽然开着,却只看得到下人进出,少有访客。
而此时的小越楼后院二楼,尊贵的天字号上房里早已茶香四溢,名满街巷的小越姑姑正坐在茶桌一旁,动作优雅娴熟的给坐在对面的少年沏茶。
闻余宵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看得仔细,等茶水泡好送到面前的时候,他才拿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抬头望着面前艳冠群芳的女子。
“姑姑,这些日子就没什么新鲜事吗?”闻余宵将手里册子放下,把玩起手上茶杯。
“你的婚事算不算?”胡越儿似笑非笑的望了一眼闻余宵。
“姑姑莫开玩笑。”闻余宵皱眉放下手里杯子,看得胡越儿轻笑。
“现在整个阚京城都在传,你心悦花家大小姐,偏偏花家不愿,还把人给送到了城外别院,以至于你流连秦楼楚馆,伤心欲绝,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人。”胡越儿一边调侃,一边伸手给闻余宵又倒了一杯。
“那外界在传,大皇子想要借这次春祭主事入主东宫,然后求娶罗家大小姐坐稳太子之位,以至于安贵妃都动了心思,想要跟花家结亲的事情,不知道姑姑又听到了多少?”闻余宵抬头望着胡越儿眯起眼睛。
“这就是你找上花家的原因?”胡越儿挑眉。
“……那是意外。”闻余宵抿嘴垂眸。
“既然是意外,就该止于意外。”看样子,胡越儿对闻余宵后面做的事情颇有意见。
“姑姑也觉得我做错了?”闻余宵抬头望着胡越儿。
“难道没错吗?”胡越儿定睛望着闻余宵。
“姑姑总是向着母亲的。”闻余宵撇开视线,话语里竟然难得多了分埋怨,以至于胡越儿听到后轻笑出声。
“既然知道,你又何必问我?”胡越儿轻笑,艳丽的脸上多了丝纵容。
“因为姑姑心里有北疆。”闻余宵如是回答,让胡越儿脸上表情一愣,最后在心里幽幽叹了一气。
“你母亲心里也有北疆。”胡越儿低声说。
“姑姑不必帮着母亲说话。”闻余宵拧眉,心里还在计较之前跟瑜贵妃争执的事情。
“我不是在帮你母亲说话,而是你不明白,就算坏了安贵妃的好事,就算拉了花家帮手,你也不可能以此要挟得了皇后放弃对北疆的压制。”胡越儿表情认真的望着闻余宵。
“唯一的办法就是等你成年,请求北疆作为封地,然后远离朝廷,到时候你在北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高皇帝远,就算有一天改朝换代,北疆也不会受制于人。”胡越儿越说,语气越重。
“你不要误会你母亲,她不是没有后悔过,但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只能选择接受,这个时候去跟皇后还有安贵妃为敌,并不是明智之举,连皇帝都要三思而行,更何况是我们?”
“姑姑知道你心系北疆,担心北疆等不到那个时候,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连你都出了事,北疆还能指望谁?”难道真的要反出天阚吗?就算舍得下王宫里的瑜贵妃,那北疆的百姓呢?被压制这么久,难道就不需要休养生息吗?
胡越儿望着沉默的闻余宵,知道对方不笨,只是心里着急,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瞻前不顾后的事情。
他们花了这么多时间来等这个孩子长大,教给他那么多东西,不是为了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的。
“宵儿,听姑姑一句,现在的你还不能站到人前,羽翼未丰,只会沦为箭靶,说不定还要连累无辜,难道你想这样吗?”胡越儿望着闻余宵认真的问。
“姑姑,我已经十四了。”不小了,如果这样的年纪还只能作壁上观的话,他日后又如何能把北疆作为封地纳入羽翼之下?就算皇帝真的开恩,他又有什么本事守住北疆?
“是啊!还有六年,六年你都不能等吗?”胡越儿喃喃的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侧头望了一眼窗外皇城的方向。
“姑姑就不怕等来的是白骨一堆吗?”闻余宵表情沉凝的暗自将手紧握成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事情,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当年战事告竭,新帝登基,谁不想着可以就此过上好日子,结果却事以愿违,不光失去了亲人,还失去了他们敬爱的雅格娜。
听完胡越儿的这句话,闻余宵忍不住又想起了这次回北疆看到的场景,心里仿佛被什么割了一刀,隐隐作痛。
“宵儿,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母亲心中自有成算,就再信她一次吧!”胡越儿语重心长的望着闻余宵。
“……我不懂,以前你们都信她,可结果呢?”闻余宵望着胡越儿,表情有着疑惑。
当年瑜贵妃带着北疆跟随皇帝征战沙场,原本以为战功赫赫伉俪情深,新帝登基后会有北疆的一席之地,结果北疆却成了天阚国的附庸,万人敬仰的女战神也只能偏居后宫一偶,再也没了往日荣光。
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偏偏每况愈下,明知道世道不公,却都选择做个睁眼瞎,北疆的子民心有不甘,却又担心他们的雅格娜,这让身为儿子的闻余宵忍不住自惭形秽。
“结果就是有了你啊!北疆的卡桑巴。”胡越儿嫣然一笑,伸手拂过闻余宵冷凝的面容,表情怜爱的始终笑着。
这是她北疆的天选之子,就算今日受困囚笼,总有一天会成为翱翔天地的雄鹰,带领北疆百姓重新夺回昔日的繁荣。
心念一动,闻余宵低头没有说话,虽然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一切,竟然全都是因为自己。
屋子里突然变得安静,直到门外突然传来声响,胡越儿这才拧眉望了过去。
“姑姑!”门外有人恭敬喊话。
“什么事?”胡越儿冷声询问。
“有人潜入。”门外小声回应。
“什么人?”胡越儿心下一惊,不由得望了闻余宵一眼。
与此同时,南羽突然破窗而入,凑到闻余宵耳边小声的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后者眼睛一瞪,然后有些失笑的捂脸。
“宵儿?”胡越儿有些奇怪的望着闻余宵,怎么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姑姑,那人应该是来找我的。”闻余宵嘴角微扬的望着胡越儿,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当然是来找你的!”找她的何须潜入?胡越儿没好气的瞥了闻余宵一眼。
“呵呵呵!”闻余宵没说话,只是支着头望向门口方向,一扫刚才的心情沉重,竟然无端生出几分愉悦来,看得胡越儿一脸狐疑。
不多时,就听见门外楼梯传来哒哒哒的跑步声,凌乱又吵杂。
此时的闻余宵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旁边的胡越儿看他老神在在,不由得眉一挑,恢复成往常带客的娇媚模样,拿着一旁点心送到对方嘴边。
闻余宵一脸莫名其妙的抬头望着胡越儿,不懂对方突然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胡越儿没有收手,只是望着闻余宵似笑非笑。
不管来人是谁,此时的他们不过是楼馆里的管事和有钱的恩客关系,这样的相处再合适不过。所以,当花雪一脚把门踹开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暧昧场景。
“……!”花雪站在门口有一刻的愣怔,跟在身后走来的大山也是一愣,却还不忘把追来的护院一脚踢开,踢的还挺重。
“咳咳!这是谁啊?私闯民宅不怕被人报官吗?”闻余宵推开胡越儿的手,扭头望着花雪故意朗声询问,以此来掩盖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好笑的收回手,胡越儿抬眼望向站在门口的花雪,不落痕迹的把人打量了一遍,很快就知道了对方什么身份,至于为什么来,她其实很感兴趣,只可惜……。
“先下去吧!”闻余宵抬头望着胡越儿,眼神略带警告,看得胡越儿甚觉有趣,却碍于此刻身份,只得站起来拂身行礼。
“是!”胡越儿说完走到门口,居高临下的望了一眼花雪,后者抬头,不自觉的垫了垫脚尖倨傲昂头,看得大山表情尴尬的捂住脸,而胡越儿更是忍不住掩嘴轻笑。
“咳咳!”同样看到的闻余宵忍着嘴角笑意,示意胡越儿赶紧走,后者没说什么的笑着走了出去,顺带把跟来的护院也带走了。
“怎么还不进来?”闻余宵好笑的望着花雪,觉得对方气呼呼的样子很可爱。
花雪回头瞪着闻余宵,在大山欲言又止的表情下,大步越过了门槛。